如果说洛林带给了德雷克商会什么跨时代的东西,那件东西一定是商会的组织构架。
当前时代,政治正在探索着民主,可商业领域,独裁与专制却依旧是主流。
商会是会长的独裁,公司是董事的专制,虽然不能一以概之,但大体上,这就是一般概念。
后世常见的全资或是优资入股,保留独立运营团队的放养式经营在当前时代是绝对的歪门邪道,可德雷克商会就是这样。
总商会旗下,共包括亚洲、欧洲、美洲、非洲四大分会,海事、工矿两大集团,资产管理公司一个公司。
继续细分的话还有德雷克教育集团、寒鸦海事研究院、迈阿密大学、佛罗里达劳工公司等教育、科研乃至不可说领域的旁支分支,涵盖丰富,互有牵连。
仅从股东构成分析,总商会董事局,也就是洛林核心团队理当在所有集团的决策中掌握着绝对多数。
可实际上各集团的股权团队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
总商会董事局甚至为此出台过专门的议案,在内部条例中明确:
【子公司董事局会议可以在总商会股东代表缺席的条件下召集并决议,但会议决议必须在90天内上呈总会资产管理公司备案,且总商会股东代表可以在认为必要的时间重新召集并无条件推翻上述决议】。
子公司股权团队是实权派,且一般来说,总经理(分会长)及其支持者会在初始授权中占据股份优势,以方便其主导股东会议,这在德雷克集团是某种约定俗成的惯例。
但新成立的亚洲分会却打破了这一惯例。
分会长埃迪.加曼占股10%,提督蒂姆.弗雷恩作为其最有可能笼络的同盟占股5%,二者的股份总额为15%。
而以清国航线航行安全作价入股的疍家股东团占比则高达20%,而且不同于德雷克一贯授股不授权的传统作风,这一次,作为“外人”的疍家掌握的是完全股。
副会长王也是这场董事局斡旋中举足轻重的砝码,一方面他有总商会背景,在大部分决议中肯定会站在埃迪这边,另一方面他是清人,还成为了疍家的女婿,在事关清国的问题上,他的态度晦涩难明。
那么王也究竟占有多少股份呢?
他的个人占股是10%,这是第一部分。总商会占有分会总股份的55%,这55%中,洛林独占6成,皮尔斯占1成,王也占有剩下3成中的1/10,这是第二部分。
由上,王也的实际占股为10%+55%x30%/10=11.65%,哪怕一对一对决,依旧还是高于埃迪。
埃迪大概想不明白,只为了洛林梦里曾在书本上出现过的一场战争,他居然失去了对亚洲版图中举足轻重的清国市场的主导权。
福耶?罪耶?
股权确立是一个商会启动的标志,石潮生赚了满怀,不仅收到了洛林和平的诚意,还意外得到了德雷克商会共富贵的允诺。
接下来就轮到疍民付出。
维护德雷克商会在南中国海的通商安全,随商会推进扩大至整个东南亚并东中国海(日本、朝鲜)是双方长期的协作。
短期上,疍民要做的事情共三件。
其一,明确疍家股东团的组成。石潮生说这件事基本会在疍家祠堂内解决,四大爷的家族会拿走大部分,剩下的小部分会留给新近起势的白紫两旗和另几位疍家出色的年轻人。
其二,明确近海转运提督的人选。出于给自家女婿寻帮衬的朴素愿望,石潮生已经在亲笔中点名了他的次子石占礁,但其他优秀年轻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祠堂的意见是关键,而且即便石占礁胜选,也不是没有替换的可能。
其三就是许诺给德雷克商会的50条近海商船。洛林对船的要求非常高,要求船龄10年以下,没有严重隐患,没有清国案底,并且要取得合法登记,由埃迪依法确权。
前三个要求交给疍家自行筛选,第四个问题则必须交给埃迪去解决。
因为清国不允许国民私占海利,包括渔船在内,一应民船都无法在清国取得合法身份。
广州府西关十三行倒是有少量的“府船”在籍,但其船增减权利皆在官府,石潮生便是在广肇罗道有些脸面,也做不到把烙上官身的船转给外商的奇葩事。
商议既定,这些琐碎包括石香姑在迈阿密嫁人的事被石潮生写满了整整四十余张信纸,封好暗迹、火漆,配上信物和信使,准备随着赶来的第二编队一齐踏上远赴亚洲的航程。
第二编队是注定享受不了圣诞假期了,哪怕把埃里克森号留给了王也和石潮生,他们赶到孟买也需要至少三个月。
绕行南美横穿太平洋的航线能节约一个月左右,但德雷克商会没有熟悉这条航线的领航员,评估风险的话,其性价比还是远低于老老实实的环球航行。
……
11月21日,迈阿密滩。
洛林、卡门、王也、石潮生、皮尔斯和即将嫁人的石香姑一起来到德雷克专属的七号码头为第二编队践行。
这次离港后第二编队就将正式脱掉直属舰队的标签,成为亚洲分会远洋舰队。
第二编队的番号已经决定由皮尔斯的特勤编队继承,总得来说,弗雷恩很开心,皮尔斯不是太开心。
船队离港,石潮生目送着桅海南去,不由叹了口气。
“若论百舸争流,西船之气魄远不抵福船。我黑旗帮总旗船妈祖号共有船桅一十有三,仅一船便有西船四、五艘之桅数。当十数船共赴海外时,漫眼皆是耸桅如林,何其壮阔!”
洛林矜持地笑了笑:“中式多桅与其说是特点,不如说是无奈。毕竟硬帆不像软帆有那么强的兜风能力,还因为沉重的帆骨限制了帆的大小。如果桅数再不增加,风可能吹不动福船。”
“确实如此……”石潮生郁闷地摇了摇头,“数日前贤婿带老夫来这比奇(beach)码头游历,当知晓此地百船千帆皆看洛大当家脸色,老夫便坚定了不可与你为敌之念想。”
“可这里的船属于德雷克的并不多。”
“老夫知道。”石潮生感叹说,“然贤婿亦说,这码头乃是洛大当家一手兴盛。”
“大清可与此处比美者,唯西关也!洛大当家可以一己之力凭建西关,此等人物何必为敌?又何不为友?”
“所以您就想到把石姑娘许配给王也?”
“姻者,近也。”石潮生大手一挥,“香姑能得此佳偶,福也!”
洛林不知道石潮生口中的福到底是石香姑的福还是疍家的福,反正这个时代,无论东西方的婚配观都不会太多考虑女性的意愿,这一点连女性本身都认同不已。
该怎么说呢……
自从王也和石香姑定了亲,那个泼辣到敢咬男人屁股的小丫头一夜之间就消失了。
现在的石香姑秀外慧中,端庄大气,总是垂着头站在王也三步开外的侧后,偶尔地说话,不近也不远。
洛林觉得自己可能不会喜欢这样的夫妻关系。
因为相敬如宾,他们之间的感觉并没有亲密,反而疏远,仿佛只剩下那条唯一的红线牵连着手指和手指,连红线的中间站的也不是红娘……是悬崖。
这就是王也想要的么?
洛林没有问。
王也带着石潮生和石香姑走了,婚期临近,在中式礼节毫无根基的迈阿密他们有许多事情需要亲历亲为,他们的日程排得很紧,需要做的事好像永远也做不完。
等他们走远了,卡门无声地站到洛林侧后:“在担心王也?”
洛林耸耸肩:“东方的爱情克制而疏远,参杂了太多别的考虑。王也从小就在欧洲长大,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适应得了。”
“他是在清国长大的,由内到外都是纯正的清人。”卡门不客气地反驳,“如果不是这样,他根本不会接受这门婚姻,更不会在犹豫的时候在意夫人的年纪。”
洛林愣了一下:“似乎……还真是这样……”
卡门傲气地笑了一下,抖开扇子遮住自己漂亮的脸。
“我迟钝的船长大人,我觉得你与其去担心一个不可理喻的清人的爱情,不如试着把目光收回来,找一找近在咫尺的奇怪。”
“近在咫尺的……奇怪?”
这个奇怪用得真的非常奇怪,带着点骚气,说不清道不明。
洛林凑近了盯着卡门的眼睛,很近,盯得卡门满脸通红。要不是有扇了挡在中间,两张嘴随时都可能亲在一起。
“你……看什么?”卡门心想,我没事开什么扇子!
“是你建议我的,找一找身边的奇怪。”
“不……不是我!”卡门退开一步,啪一下收起那柄价值百余镑的苏绣银骨扇,随手塞给一个路过的移民,“我是说皮尔斯。”
“皮尔斯?”
洛林还想再问,可卡门却恰好被港务局的部下给缠住了,正在忙着解释迈阿密移民的某些政策,看上去暂时没空搭理他。
他只能去皮尔斯身上找问题。
“小皮尔斯?”
“哈?”
“说起来,你最近似乎总跟在我身边……”
“诶?”皮尔斯很慌,非常慌,“那个……石大爷是我领来的,我有义务……”
“你连中文都听不懂,而卡门根本不会帮你翻译。”
“那个……我其实已经学会一点了。”
“是么?那刚才我和石大爷在说什么?”
“……”皮尔斯想了一会,“哥,我可能要结婚了。”
“哈哈!很可惜,你猜……”洛林的话僵在半空,笑脸和舌头也僵在半空,“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我!”皮尔斯超大声,“可能要结婚了……”又变得超小声。
超小声的宣言混在鼎沸的迈阿密滩的空气里传进洛林耳朵,一字不漏。
洛林反应了半天,先在脑子里翻译成中文,然后转成拼音,以音标的形式折回英文。
“you getting marri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