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十余架拨得亮堂堂的油灯点上来,一张桌子上放了一盏。
陶渊明谢灵运上首桌端又多放了一盏,栈舍主人殷勤地将火捻儿挑了几挑,光焰愈加通明。
阶下一群人拥了刘义真进来。
刘义真一手持扇,跨进门槛对正要起身的谢灵运使个眼色,大大咧咧地往两人中间一坐,余下军汉侍从默不作声地各寻位置坐了。
陶渊明纹丝不动,旁若无人地抱起一坛酒,道:“店家,使大碗来!”转身对谢灵运道:“久闻建康谢客大名,今日一见实是我陶渊明之幸。余事皆不足虑,有酒当是美事。”
刘义真拊掌笑道:“陶大人此言甚合我意,人生有酒,可品味万事,可纵论天下,可吟可唱,岂非美事,怎地不给我弄一碗来尝尝?”
陶渊明大奇道:“小兄弟也饮么?拿只空碗。”
将面前斟得满满一碗往空碗里了倒了一半,推至刘义真面前道:“小兄弟,如何?”
刘义真端起碗,笑道:“这有何难!虽说我酒量比不得我七弟,别说就半碗,就是一坛又有何妨!”
说罢,仰脖一饮而尽。
陶渊明道:“敢问小兄弟大名?”
刘义真抹抹嘴角,道:“我叫刘义真。”
谢灵运原料陶渊明闻知刘义真之名,必当下拜。不料陶渊明神色坦然,抱起酒坛边给刘义真空碗边续边道:“刘太尉功高盖世,乃我朝中流砥柱,其子势非凡辈。恕陶渊明不恭之罪。不过,江左刘太尉七子刘义季八岁日饮数斤之海量,天下凡夫岂有不知!”
谢灵运跟随刘义真两年有余,深知刘义真少年心性,并不讲究官场俗套,只担心酒多误事,耽了行期,心下不免着急。
陶渊明笑道:“谢客放心,今日难得酒中知遇,我等三人可谓老中青,我自会照应刘兄弟,必不会让他贪杯误事。喝不动,我自会饮。”
刘义真道:“还是老陶关心我。好,我且吟唱一段如何?”
陶渊明道:“好,我击箸相伴!”扶筷就桌上相击。一室人纷纷回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
刘义真双手相负,摇头晃脑郎声道:
“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邵生瓜田中,宁似东陵时。寒暑有代谢,人道每如兹。达人解其会,逝将不得疑。忽与一樽酒,日夕欢相持。积善云有报,夷叔在西山。善恶苟不应,何事空立言!九十行带素,饮寒况当年。不赖固穷节,百世当谁传!”
此曲正是陶渊明当年所作饮酒二十首之二、三篇。
刘义真端起酒碗,与两人对碰,仰头干净。
“老陶此作似有归隐田园之意,甚是畅快淋漓。我只不解,盛世怡景,光怪繁华,恰可享受这无限人生,为何老陶字里行间透出如此遁世之辞,倒似有悟透这尘世之念?”
陶渊明哈哈大笑,站起身,将手中筷子往桌上一扔道:“兄弟居官宦之家,功名利禄可谓与生俱有,却有当局之迷。这天下万世,滚滚红尘,岂用看,非看即破。人心冷暖,世态炎凉,吏治昏暗,民不聊生,无一处不透奸佞,无一处不杂血腥,到头来不过势利而已。”谢灵运道:“陶兄此话怎解?虽说朝政稍有昏暗,亦不过一撮奸滑之人,何足为虑。大丈夫处世行事,广酬壮志,上可报效朝廷,下可抚服苍生,正是清明盛世、难逢之机。”陶渊明笑道:“谢客士族出身,少居高门,想来寡行淡出,甫不经事,岂知水深火热之根由!”
谢灵运道:“愿闻其祥。”
陶渊明道:“就老夫而已,空有一腹济世经纶,可知为何这官却越做越小?”
刘义真道:“想来老陶自不愿与官场中人一般合污同流。”
陶渊明道:“合污同流岂是我陶渊明所为。天下之昏聩、丑恶莫过于官制,秦始皇四年,起‘捐官’一制,百姓纳粟千石,可拜爵一级。前汉文帝朝,令民入粟边,六百石爵上造,后增至四千石为五大夫,一万二千石为大庶长,这岂是小民可为?此制尚算清廉,至汉景帝后元年间,则为昏聩之始,赀算十万钱以上乃得官,以为‘赀选’,后更入羊为郎,入谷补官,不仅可以买官,也可以买爵,大都诸候、卿大夫,小者郎吏,家富者为吏,吏道益杂,不选而多贾人,甚至斗鸡走狗、戈猎博戏、作奸犯科之种种富家子弟均可入仕,已致吏道杂而多端,官职耗废。当朝之恶,罊竹难书,买卖官爵犹逛市集,只要有钱有权,得郡之两三,县之六七,纵观当今天下,州县职司多出富商大贾,竟为贪纵,人不聊生!何谈盛世、何有盛世!”
陶渊明越说越激动,端起酒碗一口饮尽,道,“此般昏庸世道,肮脏尘界,非我辈所居之地,岂可比得山林田园之清净,莫定一日我陶渊明解绶离世,过那神仙般的日子,未必不是好想望!”
一屋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芝麻粒的小官员口无遮拦,胆大包天攻毁朝政,人人不禁捏了一把汗。偏刘义真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持扇浅笑盈盈,听得滋滋入味。谢灵运暗暗称奇,脸上却不敢透出分毫,睨眼偷窥。
刘义真双掌一拍道:“老陶说的好,实是有性人物,有朝一日,定要拢之手下,给你百石之傣,如何?”
众人听了大惊,县令一职不过年傣五斗,百石已是当朝三阶品之待遇。这姓陶的可是逢了贵人!
陶渊明哈哈大笑道:“多谢刘兄弟,若取实封,以我陶渊明之意,千石岂在话下。可我早厌恶这非净之地,倘有一日两位兄弟寻我门上,我自以这世间最纯洁之山林美味相待!”
刘义真当即拍案而起,道:“好,总有一日我与老谢必当登门寻老陶去。来,喝酒!”
三人端杯,正待要饮。从街面暗地里嗵嗵嗵跑进一人,一望便知是衙门军士,俯在陶渊明身后耳语一番。
陶渊明蓦地脸色大变,霍地站起身来道:“有此事!”
谢灵运道:“陶兄,出了何事?”
陶渊明略一抱拳道:“少陪,城内有人持刀行凶,一人被杀。职守一任,当安境一方,这是我陶渊明为官的章程。诸位稍坐,我去拿人!”回头对衙门军士道,“跟我去三四个人,速速擒贼!”
说罢,起身便走。
刘义真道:“走,跟老陶看热闹去!”
谢灵运迟疑道:“刘公爷,不合适吧?”
刘义真不耐烦道:“怕甚么,你不去我去!”
起身便追。
谢灵运忙招呼了四五名军士随后跟上。
一伙人随持火衙门军士刚跑至转街口,迎面跑来一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对陶渊明道:“陶大人,大事不好!”
陶渊明道:“何事,慢慢说。”
那人道:“小人是城北张屠户家隔邻,刚刚张屠户家婆娘生了小娃,因见小娃天生缺陷,两口子竟恨着心肠将小娃子摁在尿盆里溺死了。可怜小娃子两条小腿拼命扑腾,转瞬没了性命!”
说着,那人竟垂下泪来。
陶渊明大怒道:“来呀,跟我去城北张屠户家!”
刘义真愣了,道:“老陶,城内持刀者行凶杀人,事态极大,应该先去惩办!”
谢灵运亦道:“先拿杀人贼。”
陶渊明扫了众人一眼,冷冷道:“行凶杀人,如何比得骨肉相残!”
众人闻言,深觉有理,便一涌跟了陶渊明直奔城北而去!
刘宋天朝_刘宋天朝全文免费阅读_1章(五)古栈道谢灵运护驾桂阳公彭泽城陶渊明望想归隐人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