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三老爷心中一沉,顿觉有些不好,待得屏气凝神进得御书房内,便见着那高悬的牌匾下,龙案后坐着皇帝,此刻却是面沉如水。而龙案前的地上却是跪了一人,背脊直挺,兰三老爷悄悄望了过去,心头不由一沉,那背影他是熟悉的,可不就是耿熙吾吗?
对着龙案后的皇帝行了礼,听得免礼后站直身子,短短的顷刻间,兰三老爷心中已是转过万般思绪。
但不等他理出个头绪,皇帝便是冷哼一声,冲靖北侯道,“耿爱卿养的好儿子!”
这语气里的质问可绝不会让人错辨成称赞。所以,靖北侯刚刚站直的膝盖又是一弯,连忙跪下道,“微臣惶恐,不知这不肖子做了何事,触怒龙颜?”
皇帝又是冷哼一声,面上的怒气喷薄而出,“朕好心好意为他赐婚,却不想他今日却是来抗旨的,好大的胆子啊!”
抗旨?兰三老爷脸色也是一变,这事可小不了,而且看皇帝的脸色,显然已是动了怒。心思电转,兰三老爷已是连忙跪了下去,道,“圣上息怒,此事有内情,请容臣回禀一二。”
“能有什么内情?朕看,他就是未曾将朕放在眼里,才以为朕的旨意可以朝令夕改,全然不当一回事的。”皇帝怒气更盛,一双眼里就差没有喷出火来。
“圣上,此事……此事耿大人确实是有苦衷的,还请圣上息怒,先听他如何说吧!”兰三老爷见皇帝这般,不由急了,他转念一想,便已明白今日耿熙吾行事之意,心中愈发不是滋味,但即便不冲今日之事,他素日里也是将耿熙吾当作自家子侄一般看待,如今,眼见皇帝动怒,天子一怒,可伏尸百万,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啊!这孩子实是太大胆了,但兰三老爷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来袖手旁观的。
“你这未来的老丈人倒是待他甚好,竟全然不在意他抗旨,想要违逆这桩婚事,拂了你的脸面么?”皇帝一边说着,一边眼角余光却悄悄往靖北侯睇去。与兰三老爷的焦急全然不同,靖北侯虽是跪在地上,面上略有些惶恐,但却气定神闲得很,更是从了那头一句话后,便不置一词,并未为耿熙吾求情,一句也未曾。都说关心则乱,与兰三老爷相比,靖北侯的表现实在是凉薄得紧。
但奇异的是,皇帝的脸色却和缓了一些,转而望向耿熙吾时,面上的怒色也敛起了两分,“既然兰爱卿为你求情……四郎,朕便再耐着性子听听,你还要说什么?可是果真如兰爱卿所言,此事当中有内情,你是有苦衷的?”
谁知耿熙吾却是全然不领情,沉着嗓回道,“臣无话可说。也没有什么内情和苦衷,臣只是一介武夫,实在配不上兰家五姑娘,深觉与她没有缘分,并非她的良人,以免耽误了她,所以跪请陛下收回成命,也好还可兰五姑娘自由,让她另择良人。”说罢,他头已重重磕在了地板上。
“你?!”皇帝本已和缓了些的怒气又再度腾升,一拍桌面,怒道,“什么配不上,什么不是良人?你这话的意思可是在怪朕昏庸,乱点鸳鸯谱么?是谁先说起要向兰家提亲?又是谁众目睽睽之下,与兰家五姑娘亲近,坏了人姑娘的名声?朕下旨赐婚,不过是全了你们两家的颜面,舍了朕的面子给你们当一回遮羞布罢了,如今反倒是不领情了?再说,朕赐婚之前,有没有问过你的意思?有,还是没有?”
龙颜大怒,这话直接问到了耿熙吾脸上,他头也未抬,仍然保持着方才伏跪在地,磕头的姿势,声音沉抑的响起,“有。”一个字,像是一把利箭,砍向他已痛难自抑的心,顷刻间,血流如注。那时,他有多欢喜,这一刻,他就有多痛。他没有办法,如今不过是拿着刀在剜自己的心,但却又不得不将那颗心亲手剜去。
“是啊!朕是问过你的意思,你同意了,这才下旨赐婚的。你如今又这般,将朕的颜面置于何地?朕若允了你,是不是往后这满朝的人都可以当朕的圣旨是小孩子过家家,说改就能改,说废就能废的?”皇帝果真是怒极了,用力一拍桌面,茶盏都被震得跳起,哐啷了一声。
兰三老爷伏跪在地,脸色惊变,但除了一句“圣上息怒。”竟是再也说不出其他。满心满眼里只是想着,四郎这个孩子也忒犟了些,即便是要退婚,也该从长计议才是,这般直接到圣上跟前来说,不是摆明了让他下不来台么?这下完了,若是圣上这口气下不来,那四郎哪里能讨到好果子吃?好好的一桩喜事,怎么……怎么就成了这般田地?
“圣上息怒。”就在这时,靖北侯的声音徐徐响起,平淡沉稳,从容自若,实在冷静的不像一个面对君王盛怒的臣子,更不像一个儿子闯了大祸的父亲。
兰三老爷转头望去,心中怪异,但看着靖北侯沉冷的双目,满腹的心事,却又倒不出一句。
“圣上,小儿自幼失母,臣又常年在外戍守,缺人管教你是知道的。此番,他这犟驴的脾气也不是说改便能改,圣上何必与他一般见识?”轻飘飘的一句话,也无甚出奇,但皇帝却莫名地气势一颓,就连怒色也敛了个干净。
边上兰三老爷正看得咋舌,百思不得其解时,靖北侯又继续说道,“此事当真有些内情,只是小儿怕是打死也不会说,我这当爹的便少不得要多说上两句。只是,他打定了主意要抗旨,连死也不怕,怕是也不会让臣道明内情,还请圣上先将他撵了出去,臣再与圣上细细禀告。”
“父亲!”耿熙吾惊抬双目,望向靖北侯,眼中却含了哀求。
靖北侯视而不见,冷冷喝道,“闭嘴。”
那边皇帝沉思片刻,显然已是有了决定,“来人,请兰大人和耿大人到隔壁厢房喝茶,朕有事要私下与靖北侯商议。”
现下的情况,耿熙吾也没了他法,满心的不甘,却也只得被侍卫请了出来,送到了隔壁的厢房内。
茶奉上,门关上,得了交代的两个佩刀侍卫尽责地守在了门前,兰三老爷望着神色灰败,一如困兽的耿熙吾,不由叹息道,“四郎,你这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