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缓缓沉降。耿熙吾披着夜色回到了府中,跟前几日一样,径自回了书房。房门轻轻一合,伺候的人尽数自觉地留在了后面,书房内只留了一盏灯,晕黄的灯光如豆,在无边的暗夜中,显得那般虚缈。
在外边跑了一一整天,耿熙吾只觉得累,那累,不只是在身上,更在心里。躺向软榻,他轻轻吁出了一口气,目光不经意地一转,便瞧见了榻上放的叠放整齐的一摞衣物。那显然是刚做好的夏衫,布料轻薄,色泽淡雅,那上面的绣图他虽算不得内行,但走针配色都是熟悉的,必然是出自兰溪的手。
往日里,他若收到了她亲手给他做的衣裳,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今日,心情却委实有些复杂。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凝在那身夏衫之上,手忍不住轻轻触在上面摩挲,眼神一点点暗阒了下来。半晌之后,他“腾”地一下从榻上站起身来,而后便是几步走到门边,刷地一声拉开了房门,大步走进了夜色之中。
守在门边的长风和悦翔两个诧异地对望了一眼,然后赶忙跟了上去。
一路走到了青萍居的正院,可真到了门口,耿熙吾的脚步却又不由踟蹰了。
“爷,听说夫人这两日吃饭都不香,再这么下去,怕是要请大夫了。下晌时,奴才看她准备了不少的饭菜,大多啊,还都是爷爱吃的,可惜爷那会儿刚好约了人,否则有爷陪着,夫人总能多吃两口吧!这会儿也不知吃还是没吃呢!”悦翔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便是一脸忧心地叹了一番。
耿熙吾眉心紧蹙,下一刻,终究是迈过了门去,边上长风悄悄给悦翔竖起了大拇指。
却哪里知道,巴不得爷能快些跟夫人和好的就是悦翔呢!他这几日实在是受够了爷一忙起来就没日没夜的拼命,他当爷的都拼命了,他这贴身伺候的小厮能轻松到哪儿去?爷再跟夫人别扭下去,先找大夫的就该是他了。
谁知,到了正房前,一抬眼,却是一片漆黑。
这个时辰,不可能就歇了吧?悦翔一边狐疑着,一边小心地瞄了一眼他家爷已经黑成了锅底的颜色。完了!完了!他家爷这几日不过跟夫人怄气,已是连着几日未曾回过正房了,可往日里回来,不管多晚,夫人都会留着灯,那时,他家爷虽还是不怎么笑,可表情却是欣悦的。可今日,他家爷好不容易拉下了脸面来见夫人,这再努力一把,离和好也就不远了,怎么夫人房里却静悄悄不说,就连灯也歇了,黑咕隆咚的?
“悦翔,去问问,夫人可是已歇了?”耿熙吾却没有像悦翔担心的那样,你头就走,而是沉着声吩咐了一句。
“是。”悦翔连忙应了声,快步上了台阶,心里一边惶惶然暗忖着,不会让他这张乌鸦嘴说中了吧?莫非夫人还真病了不成?
悦翔没有功夫,脚步自然要重一些,许是因为如此,正房里伺候的人终于听到了动静,秦妈妈和枕月先后从耳房里出来,见得耿熙吾主仆三个,面上的异色都是一闪而逝,继而连忙压下,先向耿熙吾行礼,“世子爷。”
耿熙吾抬了抬手,让她们起身,目光却是往静悄悄的正房看去,脸色在夜色沉浸中显得有些暗沉。“怎么都不在房里伺候?夫人呢?歇着了?”
秦妈妈心念电转,世子爷今日过来是好事,说明是有服软的意思了,只是怎么偏偏就这般不巧呢?只是,主子问了话,她却是不能不答的,“回爷的话,夫人不在府里。今日下晌,兰府来人禀报夫人,说是府里太太发作了,所以夫人便急急忙忙赶了过去了。”
耿熙吾听得眉心一颦,秦妈妈一见,心里不由“咯噔”沉了一下。然而不及深思,耿熙吾却已是一言不发转了身,朝着来时的方向快步而去,不过顷刻间,就已是不见了踪影。
“妈妈!”枕月的脸上有些忧心,“爷不会生气了吧?”方才,耿熙吾蹙眉的那一刻她也瞧得清楚,这心里不由有些不安。
“这太太生产,虽是出嫁女,夫人要回去看看,也无可厚非。若是平常必定无碍,可偏偏如今世子爷正和夫人僵着呢,若是觉着夫人没有知会他一声。想岔了,那就……”秦妈妈也是忧心忡忡。
“那可怎么办呢?”这世子爷既然来了,要和好便也不难,偏偏这个时候,夫人又不在,若是因此,让误会又加深了,那可如何是好?
两人正不约而同愁眉紧锁时,一抬头,突然见夜色中一道身影急匆匆快步而来,秦妈妈见了来人,脸色却是瞬间惊变,“盈风,可是出事了?”
来人正是盈风,她的脸色亦不太好,“方才书房闹鼠,我担心夫人的藏书,便亲自去看,谁知回来时,紫云便不见了。”早前秦妈妈特意交代了她,让她看好了紫烟和紫云两个,她也知事关重大,一直不敢懈怠,谁知,今日不过是一个疏忽,便将人看丢了。
秦妈妈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枕月更是转眼就想到了刚从这里出去的耿熙吾,“妈妈,这……”
耿熙吾一路快步急行。出了正院,夜已深,花园里,林木深深,有隐隐的花香在夜色里浮动,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唱曲儿,很婉转动听的嗓子,即便在暗夜里听着也并不瘆人。耿熙吾脚步猝然一停,悦翔抬头一看,见他脸色阴沉得厉害,心中暗自喊了一声糟,朝身边的长风挤了挤眼睛,谁知这个也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竟恍若没见,抬高了眼,一脸的淡冷姿态。
悦翔在心中暗骂了一声娘,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怒喝道,“什么人?大半夜的在这花园里唱曲儿,还有没有规矩?”
林子里歌声一寂,片刻后,衣衫摩擦草叶的窸窣声起,不一会儿,一道身影现于几人眼前。
一身雪白的衣裙,长发披肩,手里拎着一盏灯,从那林中踏露而来,到得近前,连忙跪了下去,露出一大截纤细优美的脖颈,“奴婢紫云,因着在书房里整理书卷过于烦闷,所以才在这儿唱曲儿疏解心中烦忧,却不想扰了爷的清静,奴婢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