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生活的这十多年,世间并不太平。
最强的京国、陈国本着一山不容二虎之原则战火不断,无暇他顾。而在这期间,一个海岛小国悄然发展起来,是岛名为日汐岛,此国便称为日汐国。京、陈两国自然明白鹬蚌相争的后果,默契地签订了停战协议,直接导致如今三国鼎立的局面。三方彼此制约,再加上日汐国国主本就不是穷兵黩武之辈,这几年世间也算安宁不少。然而,暗自的政治角逐自不会少,大家都心知肚明,真正的和平只会出现在统一之后。
这几年,京、陈两国多少有点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味道。夹击之下,日汐国主即我老爹分外苦恼,那帅气无比的脸上愁出好几道褶子,每当看到他端坐在镜子前忧伤的样子,我总会想到想瘦成一道闪电的我自己捏着自己腰间一圈肉的样子。
在老爹尚是面如紫玉、剑眉星目之时,一个老和尚曾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帝王之家,多是子孙缘浅,应及早行善积德,多沐浴斋戒。老爹为此伤透脑筋,于是那几年休养生息,未动干戈,民间治安亦是严苛到禁止打架斗殴的地步。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啊,老爹欣慰之余,夜夜与娘亲一起秉烛夜谈,勤于功课,几年之后,当老爹看到我的八个哥哥们在大殿撒丫儿蹴鞠时,他感觉到他诚挚的感情被深深地欺骗伤害了。当最小的八哥爬到老爹身上拔掉他最后一根胡须时,他果断做出决定,派出一队精兵周岛去寻那老和尚,他就想拍着那光亮的脑袋问一句:“这特么的叫做子孙缘浅?”自然的,此事无果。
好在,我的出生给老爹的心灵给予了很大的抚慰。
据我娘亲讲,我哥哥们自我出生后皆摆出了哥哥的模样,温柔稳重了许多,倒是我,团子似的跟在他们身后求共耍。那时候,战事已经偶有发生了,哥哥们无一不感觉到了肩上的担子沉重。他们跟着师傅习兵法,练剑术,学谋略,日汐岛渐渐引起周边国家的恐慌和忌惮。
八哥那时候八岁,还是个贪玩的小胖子。每每遇到师傅抽习功课,他就无辜地耷拉着脑袋,眼睛贼圆溜地偷瞟着师傅,见师傅拿出戒尺,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抖着一肚子的肥肉拔腿就跑,看到花园里荡秋千的五岁的我,便老远就开始叫唤着:“小九,八哥带你耍去。”
我自小是个外貌控资深患者,襁褓时就懂得拿还在吐泡泡的小嘴去亲好看小哥哥的脸。钟离便是在十岁时被五岁的我赤裸裸地夺走了初吻。我看着八哥肉鼓鼓的腮帮子,嫌弃无比。可彼时的我太寂寞,只要听到“带你耍”三个字,所有节操都可以扔掉。可见,寂寞是鬼,简直太可怕了。
我和八哥手拉着手往海滩上奔,也不知道是他太胖还是我太慢,我趔趄完八哥趔趄,跌跌撞撞总算是跑到了。鞋一甩,两人便到沙地里撒泼打滚去了。
海滩是日汐岛最美丽的地方,这是后来的我审美观渐渐深刻后感觉到的。八哥再也逃不开和几位哥哥一样的功课,因为几年之后战事愈加频繁了。我愈加感觉到,父王没有卖力给我造个妹妹是件多么可恨的事情。这造就了我卑鄙的寂寞,和寂寞衍生的卑鄙的伪文艺。
我经常在海岸上,离暗樵很远的地方,看见月形的小船在海面摇荡。那是岛上的渔船,朝出夕归,素朴黝黑的男人们头上戴着笠帽,金色的渔网漫漫撒开,城楼的钟声随即敲响,嗡嗡的余音会持续很久。归来的时候,有妇人们早早来到海岸守候,她们百无聊赖地摩挲着双手,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海面,看到小船飘近时,笑容蔓延开来,却只沉默地迎向前方,帮着男人们将船只拖向海滩。
我那时候实在不懂,为什么这么祥和宁静的国家会卷入战火。就像我不懂,为什么那么骁勇善战那么持重聪明的大哥会在战场上被人削去了脑袋。对于老爹娘亲的一夜白头,我着实幽默不起来。
这一年,我十岁。日汐岛上杀戮气太重,老爹狠狠心决定将我送到海对岸的京国,随着他的莫逆之交学医去。
临行前几日,我矫情地厉害。逮哪哭倒在哪。
赤马将军府中,十五岁的钟离一脸惊慌地被我按在墙上,我一面拿他的袖子擦着鼻子,一面哭着喊道:“你都十五岁了,还长得这么好看,一定很多姑娘等着嫁给你,你一定要等等我。”陪我同来的八哥只看得瞠目结舌,连连拉我,却被我无情地甩开。
后来八哥告诉我,正是那一次他见识到了姿色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同样重要,他下定决心要减肥,好好收拾收拾自己。我对此嗤之以鼻。
走的时候,娘亲来送的我。那日,她穿着杏色的长锦衣,金色的丝线在袖口绣着含苞的梅花,一根金色的细腰带束紧腰身,在侧面系上了小小的结,腰带末端的一串珍珠径直垂到腿际。头发却是半白的。我不由感伤,暗暗抽了抽鼻子。
娘亲说:“小九,此行多番珍重,切勿调皮。”
我环着她的腰,委屈地嘤嘤着:“老爹和哥哥都不送我。”
她无奈地轻笑着:“你爹和哥哥们怕送你时变成爱哭的小白兔,丢了颜面。”我暗暗鄙视了这一群男人们。心想同样没来送我的钟离是否也出于同一个原因,但我永远不会鄙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