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六年五月二十三,延兴军、捧日第一军一万余人,在金水门登船北上,揭开了北征的序曲。
二十五日,随着陈怀安长臂一挥,五千骁捷军出汴京金辉门,率先向东踏上了向登州行军的征途。
同时,法定、陈涛赶着从军械司拉出来的数十万斤火药、炮弹等军需物资,从普济门外登船,沿着汴河向东南进入淮南东路,他们将从汴河直下淮河,转通济渠直达扬州,随后从扬州进入长江,汇合在太湖练兵的杨武、奋威两军,完成补给后从长江口出海。
目标—登州蓬莱城。
四十名赞画司官员随行,观摩水战。
六月一日,广武、拱卫、锐阵、飞鹰、破阵、云骑、虎翼、胜捷、皇家轻炮第三军九军从金辉门离京,随骁捷军之后,向登州行军。
六月五日,经过十余日的整备后,天武第一、天武第二、捧日第二、龙卫羽骑、神勇、龙猛、清朔、骁骑、骁猛九军,皇家重炮第一军、轻炮第二军、轻炮第四军、赞画司观察团、武学学子观察团,合计六万大军,于咸丰门外誓师出征。
官道上、黄河上,全是向北、向东运输军资的车队和船队,中军北征大军中规模最大,但仅仅是用来进行决战之用,所以李现在路上都尽量将道路让给军资运输的队伍,行军的速度并不快。
这其中,南路军的进展最快,六月初五,也就是中路军出征日之时,骁捷军已经到达登州蓬莱城,而杨武、奋威两军也于六月初四完成了所有的战舰整备与补给,五日,千帆铺满了长江水道,借助着夏季吹动的东南季风,三百余艘军舰向东扬帆疾进。
六月初十,北路军从古北口出关,踏上了苍茫的辽西大地;杨武、奋威海军抵达蓬莱,南路诸军抵达蓬莱城,高丽征讨军抵达蓬莱。
六月十一,骁捷军作为整个战争最先锋,登上了杨武海军的运兵船,向耀州冲去,随行的还有四万石粮草。
六月十五,骁捷军抵达耀州外海,北路军抵达辽国中京大定府(后世赤峰)。
……
耀州是个小城,全城两千四百余户,口八千七百余人,人口组成的八成是当年被契丹人所灭的渤海国人,另外有少部分契丹人,还有零零散散的汉人。
隶属辽国东京道,守军三千人,辽国水军比宋军更加不堪,耀州,只是地处滩涂海边的一个基本上无人问津的角落,若不是地处大辽河入海口兼有深水海港,此地只怕会慢慢衰落,人口渐渐凋零。
方圆十余里全是盐碱滩涂,除了出海打渔和进行商贸,城中居民并无其他多少谋生的手段。
不过今年的情形可大不相同。
四月,辽阳府大军败北,从月底开始,陆陆续续就有不少溃兵从东边的山区里逃到了耀州,一问才知道,高丽人,从背后狠狠捅了大辽一刀。
十五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不过辽阳府城并未丢失,最后关头突围而出的一万多重骑及时回防,缺乏攻城器械的女真和高丽人,暂时还不能拿地处辽阳南部的安室、耀州怎样!
溃逃而来的辽军全都被送进了海城,充实前线的防卫力量,除了辽阳,整个辽东满打满算只有一万八千余人,其中一万五千人将耀州北方的海城塞得满满当当,耀州地处滩涂海边,收到的威胁很小,只有三千番兵守护。
六月初,大定府的公文到了耀州城,内容惊掉了契丹统领的下巴,大宋出兵援辽,所过各州府县,提供一切便利,接受宋军军官的指挥…
……
我叫徐文定,是个汉人,老家辽阳府,唐末契丹人席卷整个北方后,曾曾祖父就再也没有入过关。
做百姓的,谁来当官都一样,自己祖上也是阔过,贩卖渤海国的人参、貂皮到中原,家大业大,在幽州、太原、大同都有直营店铺。
不过随着南方北宋的崛起,宋辽两国对幽云十六州的归属权爆发了剧烈的冲突,家族的生意,断了…
中原的店铺和货物听说都被当地官府给查抄了,就算不查抄,又能如何?
家族没落了下来,轮到自己爹成亲之时,祖父从院子里挖出了最后一箱银子,遣散了下人,卖掉了祖宅,一家人迁居耀州,继续倒腾着东北的人参和皮毛。
本来日子还算过得过去,不过自从自己出生后,爹就迷上了赌博,刚开始还有来有往,渐渐的家里的物什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娘不见了…
爷爷被气得病死了,下葬刚完,那张红木雕花大床就被爹典给了债主,捧着仅剩的两锭银子又去了赌场…
爹爹死了,听说是一把全押了大,结果出的小,庄家收银子的时候,爹疯了,抓着银子就想跑,被赌场的打手堵在后巷活生生打死,那赌场的背后是萧家人,一个汉人的死活,对于官府来说远不如萧家人的满意来得重要。
那年自己才六岁,饿了三天三夜,模模糊糊,一个妇人推开家门走了进来,接着我被她抱在了怀里,好熟悉的感觉,温暖平静…
再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在了一辆颠簸的马车里,身上的棉被有太阳的味道,妇人开口道:
“我是你娘,好好活下去!”
娘…在我的记忆里,有娘的感觉,太远了…
我又一次回到了辽阳府,娘家人对自己不好不坏,他们也是汉人。
外祖父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他逼着自己和两个兄弟,还有舅舅们一起练武,十二岁那年,祖父给了我们哥仨一人一把兵器。
这是一把刀,不同于大辽的弯刀,这把刀既细且直,稍稍一使劲,长刀从刀鞘中被抽了出来,雪亮的刀身将当晚的烛光映满了厅堂,我和两个兄弟一人一把,明明是夏日,可从刀柄上分明透着阵阵阴寒。
“文定,你可知道你的身世?”外祖父抚着长须,淡淡地看着我们兄弟几个兴奋的模样。
我摇摇头,父亲是个赌徒,我不想开启那些记忆。
“你是英国公的后人!”
英国公?我歪着头思索片刻道:“大辽没有英国公…”
“砰!”的一声,外祖父的胸膛剧烈的起伏,桌案被拍得吱呀作响,须发怒张喝道:“狗屁的大辽,契丹人就是一群跳梁小丑,老夫说的是大唐英国公!”
我吓了一跳,愕然看着平日里一起玩耍练武的两个哥哥退到了叔叔和伯伯身后,突然而来的陌生感,让我有些手足无措,我只知道,外祖父的这话,传到外面,是杀头的罪…
“大唐英国公李积,追随太宗皇帝南征北讨,平定高句丽,遗腹子于辽阳府,我就是当年被英国公留下来保护你的亲将后人!”外祖父站起来,用汉人的方式给我行了个礼,舅舅和哥哥们也都站起来跟随在身后。
我连忙去拉外祖父,娘说过,我们汉人,必须尊重年长者,这,叫孔孟礼教。
“我不是什么英国公后人,他姓李,我姓徐,外祖父快起来!”我急得要哭,被娘看见了,没法解释。
“英国公本名徐世积,只因对方是个异族女子,没法带你回长安,但你的身体里,流着的就是英国公的血!”外祖父重新坐回了座位上,两眼直直地看着厅外,在他的款款而谈中,我的祖上身世渐渐清晰起来…
…后来,家祖就在辽阳府开枝散叶,外祖父一家姓常,当年李积的中军亲将,为了这个孩子,甘愿退役留在了辽阳府。
安史之乱后,北方局势糜烂,唐帝国分崩离析,可常家一直都在徐家背后默默守护,这才成全了徐家那么大的家业。
我环顾四周,这些人,都是我的家臣…
“去从军,带着你的兄弟们,等咱们汉人来收复故土,就开城迎接,到那时咱们就可以回长安去,认祖归宗了哦…”
两年后,外祖父就走了,我十六岁参了军,如今已经六年了,契丹人不放心汉人,我和兄弟们一直都安排在耀州戍边,如今已经成了耀州的南门守将,我身后的亲兵就是外祖父家的两个兄弟。
我们保持了发髻,不敢忘却汉人的身份,我们腰间悬挂着的,是唐刀!
如今,望着铺满海面的朵朵白帆,我不由得捏紧了刀柄,汉人的船队,北宋的大军,而我,是大唐英国公的后人,我要复仇,杀了那些草菅人命害死我爹的契丹人!
这关外,不是女真人的,也不是高丽人的,更不是契丹人的…这里的主人,只属于我们汉人!
我没法抑制胸中翻腾的气血,举起手臂,在城楼上高声喝道:
“奉大定府圣旨,开城门,迎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