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江州太守府灯火通明,一群人在宽大的房间里展开了正式协商——说是协商,这房间修在峭壁边缘,从大开的窗户望出去就是夜空中的高悬明月,以及远处被月光照亮的无边云海,看上去倒是更适合欣赏风景一些。与会者则包括准备把自己好不容易勤勉起来的主公重新变成废物的益州集团,以及原本就盘算着架空刘璋在益州开辟根据地的刘备集团。
“我怎么总觉得这是一群居心叵测的反派在搞阴谋呢?”在许攸指出这次会议的本质后,刘备也免不了有点纠结,“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一个密不透风的地下密室,点两盏随时会灭掉的油灯,大家都用面具挡住脸,捏着嗓门说话?”
“主公,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许攸反问,“换一个角度想,从小了说是让益州牧回归淳朴本性,从大了说这是主公要拯救天下苍生的关键步骤……这样一想,我们这个会就是不是开得理直气壮了?”
刘备望望房间里的情况,苦笑一声:“子远你觉得现在这样子是要讨论这么意义重大的事情吗?”
许攸尴尬地一笑,把手里竹签上的鱼丸吞下肚去:“不拘小节,不拘小节……”
即使是讨论这种决定益州命运的会议时,益州的官员们也不忘在房间里放几个铜锅,下面小火煮沸,然后把一大堆竹签塞进锅里,至于竹签上当然是穿着各种食物。刘备第一眼看到就崩溃了:“又吃火锅?”
“不是火锅。”吴懿严肃地说,“这叫串串。”
“不还是吃吗!”
但是对此不能理解的也只有刘备一人,跟着他来的许攸、简雍和孙尚香都表示可以接受:“至少没那么辣。”
“重点不是口味吧!!!”
不管刘备怎么抗议,会议都在顺利进行。
“我益州之所以一直没有被战火卷入,主要就在于近乎封闭的地形,只有汉中和永安两条路可走,但近日我们接到情报,汉中的张鲁似乎有投靠曹操的迹象,如果汉中落入曹操之手,益州就将直接面临战火了。”说着如此严肃的话题,法正手里却抓着好几根竹签,“一旦曹操夺下汉中,益州北方的主要防线就只能依靠剑阁,而主公的几次人事调动,让剑阁的兵力大减,守将更是一万个靠不住,所以我们这次行动一定要快,赶在张鲁有所动作之前解决成都的问题。”
“你们打算如何做?”许攸直接问。
张松应道:“让皇叔去成都,把杨松不法的罪证直接交给主公,如果主公醒悟自然再好不过,如果主公执迷不悟,便以皇叔的宗室名义,直接把杨松除掉!”
“听上去都是我家主公冲锋在前,你们呢?”
“自然是为皇叔做好接应和配合工作,”张松道,“不然皇叔要如何到成都,要如何拿到杨松的罪证,要如何见到益州牧?”
“不,重点不在这里。”许攸将一串鸡翅丢进清水里认真的涮,“我家主公好歹也是大汉宗室,为什么要被你们这些人指使?我家主公有配合你们的义务吗?”
“此乃为益州百万居民着想,皇叔乃仁德之人,忍心弃益州军民于不顾?”
“我也看不出就算除掉杨松,你家主公就能恢复原状的根据啊。”许攸将竹签指向对方,“在杨松出现之前,你家主公不就已经是那样了吗?”
会场上一度陷入了沉寂。
直到法正重新开口——他刚刚解决完一串排骨:“如果我家主公真的一意孤行,面对危机也消极应对……”
“孝直!”这次开口的是严颜,“慎言啊!”
法正看了看严颜,依然是正经的表情:“事到如今,说了又何妨……如果主公真的无法挽回,皇叔,可有兴趣暂代益州牧?”
刘备和许攸一起瞪大眼睛,简雍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胡吃海塞,只有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的孙尚香茫然地看着他们。
暂代益州牧?
这话差不多就是赤裸裸地说我们准备造反了,皇叔你要不要当我们的新头儿?
这不就是庞统当初为刘备设计的战略目标么!本来还不知道要绕多少弯子才能达成的目标,就这样好像天上掉的馅饼一样砸到了面前?
刘备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开始产生传说中的王八之气了,不过在这之前总还要客气几句,吃相不能难看:“孝直这话从何说起,季玉可是我的亲侄子,我怎能夺他的位子?”
“益州牧又不是宗室专用的职位,当年朝廷委任老主公治理一方,现如今天下大乱,益州牧自然要由能拯救百姓的能者担任。”法正口中的老主公自然是前任益州牧,刘璋的老爹刘焉,“皇叔有身份有名气有能力,眼下实在找不到比皇叔更合适的人了!”
许攸却阴测测地开了口:“我家主公若是真当了益州牧,诸位又该如何自处?”
这话把刘备沾沾自喜的心情一下子打碎:是啊,我当了益州牧,眼前这些人会老老实实当我的部下?他们如果是忠于主公的人,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讨论怎么架空或剥夺原主公的权力了!
法正面色不变:“益州大小事宜本已安排妥当,运作顺利,主公误信小人之言胡乱插手造成损失,这才是我们起事的缘由……想必皇叔和主公不同,是知道轻重的。”
话里的意思连刘备也能听得明白:自己若是去做了益州牧,最大可能就是和刘璋一样被架空,这些人根本不在乎谁是主公,只要那个人是不管事的塑像就好!
靠这样一批人,还谈什么以益州为根基,对抗中原!
刘备叹了口气:“孝直所言,和我想的似乎有点差距啊……”
法正微微一笑:“皇叔不必介意,双方的想法第一次碰撞,有所差距是难免的,我们还可以继续讨论嘛。”
“只希望我们双方的差距不要太大才好。”
“那么今日议题到此为止!”吴懿赶紧举起酒杯,“今晚大家尽情欢宴!不醉无归!”
但是月亮爬到中天,宴会结束之时,真正醉的人却没有几个。
“玄德,你今天没有喝酒喔……好狡猾……”孙大小姐大概是唯一喝醉的,被刘备背起来踏上归途——现在大家都觉得孙大小姐和刘皇叔有什么关系,刘备早就习惯了,只有在夜深人静一人独处的时候才会默默流泪:“尼玛,为什么每个人都以为我得手了……”
现在一行人正在一队益州士兵的引导下返回住处。刚才话不投机,于是居然连一个护送的官员都没出来。
“主公,法正这些人既然预谋叛主,我们也得有所准备才行。”许攸低声打断刘备的感慨,“他们的计划见不得光,既然我们已经拒绝,就要提防他们出阴招灭口。”
“灭口?灭我们?”刘备诧异地反问,“有云长他们在,就凭益州这点实力能灭我们?”
“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他们能做什么,我们并不清楚。”许攸悠悠地道,“有时候,杀掉天级斗将也不必用武力的。”
“下毒?”刘备吓了一跳,这里的食物口味都重,如果加入什么不明添加剂,说不定还真尝不出来。
许攸皱着眉头:“会用什么方法还无法断定,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
简雍在旁边大大的打了个哈欠:“子远你想多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除非我们现在马上逃出益州,否则岂不是要每天提心吊胆?既然我们还没有正式撕破脸,他们应该还会尝试吧?”
这次是刘备直接揭破了他:“宪和,你就是想多吃几顿对不对?”
“我不像你们那么瞻前顾后,只要用心品尝就好了……益州的纯正本土风味如此爽口,让人很容易上瘾啊。”简雍又像变戏法一样摸出十几根竹签,“玄德,你要不要来两根?”
“拜托你不要每次赴宴都偷点食物出来好不好!”
高台之上,法正俯瞰着那行逐渐远去,即将没入黑暗的灯火,显得高深莫测,只是他手里那串莲藕破坏了大部分气氛。
“皇叔他们的反应倒是和预计的差不多。”张松从他身后走过来,“但是之后的事情会不会也这么顺利呢?”
法正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按照我们提供的情报,只要他们回去之后认真思考,就会得出我们想要的结论……如果他们没有这么想,把他们的思路引导过来就行了。”
张松苦笑:“恐怕没那么容易,今晚我们这卖主求荣、唯利是图的奸臣嘴脸可就在皇叔那边挂号了啊。”
“如果只是这样还算好。”法正终于回过头来,神情凝重,“永年,我现在有一个担心,即使计划得以顺利实施,最后的结果可能也超出我们的预计。”
这次张松是真的吃惊了:“孝直,你发现了什么?”
法正看着西面的天空,缓缓摇头:“只是直觉……主公那边的情况,说不定会超出我们的预期。”
“孝直你还是那样,总是喜欢考虑最坏的情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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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