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中的一幕一直深深藏在锦华脑中,让她刻骨难忘。
好像是因为锦年逃学,还是课业没有完成,或是什么别的,母亲几乎要气疯了,把门哐当一声反锁了,顺手抄了一根笤帚就打,锦年被打得满屋里一边飞奔躲避一边吓得大哭。
而自己则躲在门后头咬住嘴唇不敢吱声,只敢默默的流泪。。。
其实,锦年虽然算不得十分聪明,但比起那个死胖子锦龙来,也算伶俐了。锦龙那小子上树爬梁,打鸟偷枣,那真是样样精通。唯一不精通的就是读书,一看书就困,就要去梦周公。为这,祖父和大伯恨铁不成钢,都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时不时的就得吃一顿竹笋炒肉。
可是,自己儿子如此不成器,相比之下,就是锦年再听话懂事,功课也不算差,大伯心里又怎么会舒坦,会真心诚意的夸奖锦年呢?
不过就是明里暗里的打压和压制罢了,是绝不会锦给年哪怕是一丁点的鼓励和赞赏的。可怜的锦年!
有时候,锦华觉得,锦年活的太累了,还不如像自己这样做个女孩呢。作为二房里唯一的男丁,他承担了太多的重任,承担着母亲望子成龙的全部希望。
可是,后来的事实证明,锦年长大后完全没有达到母亲的期望,反而让母亲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伤心。母子两人最终反目成仇,冷若冰霜,相见两生厌,简直比陌生人还不如了。
母亲最后走上绝路,除了疾病交加,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原因在锦年身上吧。
生无可恋。
锦华的脑中清晰的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一股子酸闷之气一下气从心底直冲脑门,顶的眼睛酸痛极了。
怎么办,怎么办?想让母亲好好的,想让父亲好好的,想让弟弟好好的。。。
心中的渴望无比的滚烫,让锦华的手都要激动的哆嗦起来。
“弟,没事,就是读不好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条青云之路再显赫,再重要,都比不上你高高兴兴的活着重要。泼天的富贵,也比不上你一个自在安然的微笑。
“啥?”锦年一直垂着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眼睛直勾勾的瞪着他姐。
他虽然只有十一岁,可是金榜题名的宏伟目标已经被无数个人灌输在了脑中,变得牢不可破。他的人生已经被命定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其实还可以更改。
虽然他对这个目标的达成没有丝毫的信心。一摞摞的书本里都是些不知所云、诘牙拗口的让他心烦气躁的说教,母亲却总是提出不切实际的要求和目标,大伯也总是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
没想到今天忽然听到了这样一个完全相反的说辞。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
锦华满腔的话在胸中翻腾着,只能努力在里头挑选一些弟弟能理解的道理。
“你知道咱们大景每年只有多少人中榜么?三年一科举,每年应试的总得成千上万吧?具体数目我也不晓得。但是最终高中进士的最多不过二百人,一般只有一百多个人而已。那么剩下的那些人呢,难道考不中就都不活了么?!该啥样还是啥样呗!反正,考中的只是少数中的少数,有个百分之一就不错了,可能还没有百分之一呢,这些人还不是得照样过日子?!”
锦年显然听懂了,愣愣的点点头,恍然大悟道,“对啊。”
愣过之后锦年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那是背负了许久沉重之后的真正的放松。
“姐,你懂得真多!”小孩一脸真心的佩服。想想又加上一句,“比母亲、父亲、大伯他们懂得还多!”
锦华也笑起来。
锦年咧着嘴呵呵笑了半天,却又发起愁来,“可是,母亲那里。。。”
锦华深知,弟弟的才学只算是一般,仕途是决然走不通的,不如早早给他直接掐灭了这个念头,同时也是早早的卸了这个包袱的好。
否则就如前世一般,弟弟屡试不中,弄得母亲颜面扫地,弟弟心灰意冷。而弟弟考到二十岁想放弃的时候,他和母亲的矛盾终于彻底爆发。两人闹得众人皆知,母亲盛怒之下向弟弟砸了一只花瓶,又气的一病不起,卧床多日。而弟弟回屋后也把自己房中的大大小小的家什砸了个干干净净。而且此后两个人多年不睦,直到母亲去世,两个人之间连句亲热的话也没有一句,只是过年过节时才敷衍几句应应景罢了。
最伤母亲心的正是她最心爱的儿子!
锦华抑制住心里激荡的心情,挖空心思宽慰弟弟,“母亲只是希望你能光宗耀祖而已。咱们来仔细想想,只有中举才能光宗耀祖么,如果做别的做得好,是不是也能让母亲脸上有光彩呢?”
锦年更愁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除了科举一途,还有什么能光宗耀祖呢?”
锦华歪头想了一会儿,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索性不想了,一拍弟弟的肩膀,“想不出来就先别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你有心,”锦华朝上一指,信誓旦旦的道,“老天爷也会帮你的!嗯,书上不是有句话么,自助者天助!”
锦年被他姐乐观的气势所感染,眼睛一亮,“姐姐说的对,自助者天助!”
小孩一扫刚才的落寞,蹦蹦跳跳的去井边洗脸,呼啦哗啦的,欢快的把水溅的满地都是。
锦华见他终于有了一副小孩子该有的样子,满心的高兴,到西墙边黄瓜架底下挑了一根溜长顶花带刺的大黄瓜,洗了洗递给锦年。
锦年“啊呜”张嘴咬了一大口,清脆爽口,“真好吃!”犹豫了一下,把黄瓜又递到了他姐嘴边,有点紧张的问,“姐,你,吃不?”
锦华赶紧就着他的手也咬了一大口,也学着锦年的样子咯吱咯吱的大声嚼起来。
锦年这才又咧着嘴笑了起来,两个人相视而笑。
阳光下,斑驳的树影打在两个人身上,一动一动的,似乎带来一丝丝的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