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若望的府邸就像一间藏书阁,里面摆满了各种满、汉书藉和日尔曼文类的阅读古藉。桌上,地上,书架,除了一张能容一人躺下的类似榻的地方和一条小小的走道,几乎整间房子都是书。
但每一本书都摆放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可见主人用心之深,爱之心切。漆黑闪亮的大眼打量着屋子,顺治气概豪迈地笑出了声,赞赏道,“千年余韵泛书香,汤先生,你的内室可是把朕的藏书阁比下去了啊!”
“皇上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老臣不敢贻慢,唯有不断充实知识方能对得起皇上赐予给老臣的黄金屋和颜如玉!”汤若望的眼中依然一片温柔祥和,看向顺治的眼神就像看待自己的孩子一般怜惜。
“得了得了!”顺治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连靴都没脱就直接跳到床上盘腿坐下,开心地笑道,“你就别跟外面的那些迂腐老头一样说什么知乎达礼,君无戏言那一套说辞了,朕都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
“皇上暂时头疼的只是老臣一人,而老臣头疼的却是皇上和门外面的一群人,为了能活着,老臣还是谨慎点吧!”汤若望嘴角噙着笑,诙谐道。
顺治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挂着的笑慢慢隐去,想到朝中的阴险毒辣,阴郁的大眼蒙上怯弱,笔直的上身也垮了下来,萎靡不振的模样让汤若望看了心中一阵纠疼。
“那个女人……是多尔衮为我选的皇后。”顺治的眸光变得深邃,声音透着疲惫和沉纡。
汤若望虽未常常进宫,但宫中的琐事也会常由上门诊治的臣民口中得知一二,加上太后对那姑娘的紧张及皇上和她的对话,汤若望大致也猜出了那女人的身份和来历。
“爱情都是折磨人的东西,庆幸老臣一生执着传教,入世红尘,却与女人无缘!”汤若望再次诙谐道。
睨视了汤若望一眼,顺治兴灾乐祸道,“汤先生一席话倒是提醒了朕,朕敬先生是夫子,却忽视了先生迄今为止还是独身,朕真是粗心大意,为弥补过失,朕会广昭天下,择三位最优秀的姑娘伺候汤先生……”
“皇上,万万使不得啊!”汤若望连忙摆手,深有感叹道,“爱情是二个人的事,若不能选一个最喜爱,还有共同语言的女人,老臣宁愿孤家寡人一辈子!”
顺治沉默。
他是天子,他的爱要被分成成千上百份,他,还能遇上最爱的女人吗?
“那个女人,那个有可能左右朕的思维,甚至,有可能再次给朕带来梦魇的女人,她,是多尔衮给朕选的!这样的男人,朕怎么能爱?”福临喃喃道,“现在皇宫里头有一半都是多尔衮的走狗,朕巴不得把那些人统统都杀了,巴不得凡是有多尔衮影子的地方都砸了……只是,朕是皇上……”
正因为他是皇上,他才不能放肆,甚至,还“认贼作父”了!
汤若望走前几步,郑重地,真诚地望着顺治明亮的大眼,道,“皇上,老臣最近从一个商人的身上学到了一点经商常识,那就是,商人的本质目标是什么?追求利润最大化还是追求最高性价比?如果一件事情,一开始做的很值,性价比很好,但是后期性价不好,可是还有利润,那做还是不做?”
顺治的脸上掠过迷惑和茫然,道,“商人是以营业为主,道德为最,要干就好好干,不好好干就不如不干,只要信誉和诚信作好了,哪怕利润不能最大化,那些稳定的回头客也一定会继续买商人的货。”
“有银子的富公子永远比三顿只食野菜的穷人少,诚信再好,价格再公道,连肚子都不能填饱的穷人也只能择次品而用,越便宜越好!”汤若望的声音非常虔诚温和,继续道,“官场如商场,商人的脸有丑陋,有阴险,有毒辣,必然也有好的一面。有些人长了一张清澈敏锐的脸,内心说不定毒如蛇蝎。也有人长了一副稳重老成,凶神恶煞的脸,内心却暗熟人性与人心,也深知人情冷暖的重要性。”
“你的意思是?”顺治更加困惑了。
“皇上,每一个人成长都需要一个过程,倘若皇上想把自己修炼成一个施仁政得人心,得人心方可治天下的君主,皇上所承受的打击必然比常人要高上十倍!”汤若望沉默片刻,计真地道,“皇上不如把自己比作成商人,与所谓的商业对手看似亲密,却又暗藏商机,看似友好,其实又充满暗算,看似知己,却又道貌岸然,看似利益来往,却又若聚若离,只有给他们假像,他们方能支离破碎,这就是商人最大的财富!”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要朕善于做笑面虎,适当的时候学会变色,永远掩饰自己最懦弱的一面,在最适当的时候一如既往的保持强者风度及资态!”顺治恍然大悟,道。
汤若望郑重道,“老臣只懂一些浅薄宣传之道,从不懂为官之责,更不敢笑皇上善作笑面虎,皇上这样说不是要折煞老臣吗?”
“汤先生一席话甚过朕读十年书,商人之道就如朝中之道,只有平息火种,方能平熄争夺,假相、欺骗、虚伪,虽然龌龊,但也不失是一个牟利的好办法!”顺治兴奋地刚想拍手赞赏汤若望,又想起刚刚一席话,自觉披上假像不得忘形,便收敛了轻狂,沉稳地笑道,“朕要作一位以明之兴亡为借鉴,警惕宦官朋党为祸,重视整饬史治,注重与民休息,取之有节的仁爱大义的名君!”
刹那间,顺治眼睛炯炯有神,全身亢奋,一副大清蓝图在他的脑海不断地放映。
汤若望昂起白发苍苍的头,不忍心去打断顺治的联想,却又不得不替汉人讲话,“皇上,满州人一向与暴力、武力及屠杀征服天下,然而前朝汉人居多,越征汉人越不服,大江南北迟早会掀起反抗的怒潮,为了预防局势的动荡,老臣恳请皇上倚重汉官!”
顺治倏然变色,峻眉琐紧,一脸威严,“汉人是明朝的党翼,他们虎视眈眈,热血腾腾只想找个时机便把朕的血吸得一干二净,朕绝不容许先皇的基业毁在朕的手里!”
汤若望就如一位循循善诱的夫子向顺治进劝道,“只要有战争,天下就永远不能太平,要想当个雄才大略的好皇上,停止战争……”
汤若望话还没说完,顺治已黑着脸大喝一声,“够了!”
气氛一时怪异尴尬,汤若望也没有生气,眼睛很快就恢复一如既往的平和,暖声笑道,“宫内的御膳精致可口,宫外的野味香气怡人,不知皇上是否降尊愿与老臣更用晚膳呢?”
顺治闷声不响。
汤若望知道小天子又在闹孩子脾气,微眯着眼睛,笑道,“皇上心心念念的葡萄酒已经发酵,老臣已经备好放在高脚杯盘中等待呈现!”
顺治脸色有所暖和,深吸了一口气,眼炬如神地望向汤若望,半晌才道,“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敢光明正大与朕讨论满汉之事!朕,答应你会好好考虑倚重汉官之事!”
“皇上是名贤君,老臣代满汉百姓谢过皇上!”汤若望坦荡地朝上帝祷告道。
顺治想了想,目光突然变得闪亮,“汤先生,葡萄酒与烧刀子的后劲,谁的大?”
汤若望酝酿了一会,道,“烧刀子是一种蒸馏酒,经蒸煮,糖化,发酵,蒸馏,陈酿和勾兑酿制而成,酒精含量较高,但对嗜酒如命的满人来说,没有喝上几壸都算不上在喝酒!葡萄酒的度数不高,但对没喝过葡萄酒的人来说,喝葡萄酒比喝十壸烧刀子的后劲还要大!”
“叫人给英亲王送上一壸烈性葡萄酒,再给其他臣子送一壶兑过水的葡萄酒!”顺治的双眼闪过阴霾,目光清洌却不带一丝感情,让人看一眼就如堕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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