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你的梳篦掉了!”
徐佑笑着说了句,他估计秋分刚才低垂着头,看不到自己的脸色变化,所以想用这句话拖延时间。果然,秋分的身子僵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是应该回身看一看梳篦是不是真的掉了,还是立刻发动攻击,但当下的这个距离,并不是她有把握一击必杀的范围。
徐家七郎,毕竟是六品上的高手,不能等闲视之!
趁她愣神的瞬间,徐佑飞脚挑起身前的胡凳,然后往旁边的货架间退去,虽然事发仓促,却并不显出一分的慌乱,同时对左彣喊道:“风虎,她不是秋分!”
之所以不说“拦住她”,是因为这样的话,左彣很可能会有片刻的迟疑,搞不明白为什么要拦。相比之下,直接点出她不是秋分,以左彣的精明,立刻就能反应过来该怎么应对。
所谓细节决定成败,危急关头,徐佑的头脑变得无比的清醒,也是这一点点区别,让他争取到了活命的机会。
假冒秋分的人似乎没料到会这么轻易就被徐佑识破了伪装,维持跪伏于地的姿势不变,裙下的脚尖微一点地,双手在地面上一按,曲起的腿弯猛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然贴着地面闪电般冲向徐佑。
在她纤细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把朴实无华的黝黑的短匕,最前端隐隐闪烁着一点碧绿的寒芒!
左彣一看她让人惊讶的速度,就知道来不及在她刺中徐佑之前赶到,突然一声长啸,手中长剑的剑鞘嗖的飞了出去,但并没有对准刺客的要害,而是横在她和徐佑之间的空处,不多一秒,一少一分,正好能在她达到这个位置时,硬生生的截断对方的进攻路线。
先不说剑鞘呼啸而去时展现出来的强大修为,单单这份眼力、巧劲和临机应变的果断,简直就是教科书级的防守!
刺客别无选择,单手发出一道劲气击向地面,借反弹之力,身子凌空翻转,手中短匕顷刻间击出了七下,每一下都打在剑鞘最不受力的位置。
叮叮叮叮叮叮!
剑鞘终于一偏,斜斜的飞了开去,啪的一声插入木墙之内,整整半个鞘身都没了进去!
刺客翻身落地,身子大幅度的前倾,似乎要摔倒的样子,可脚尖再次一点,竟趁着前倾的惯性又冲向了徐佑,速度比起刚才更快了几分,犹如鬼魅。
“暗夭,你好大的胆子!”
有这样的手段,又冲着徐佑而来,自然是四夭箭里最神秘莫测的暗夭无疑。左彣攸的出现在暗夭面前,双目神光暴涨,极其缓慢的往身前的空气中挥出一剑。要是不懂行的人看来,这一剑颤颤巍巍,如同百岁老人打拳,没有一点的威胁。可看在暗夭眼中,感受却截然不同,剑尖似左似右,忽上忽下,任她如何腾挪闪避,都躲不过这一剑的劲气所笼罩的空间,牢牢的将她锁死在原地,更别说越过左彣去追杀徐佑。
暗夭忽的停住身形,极动到极静的转换如此轻而易举,连口大气都没有喘一下,可见她的身法惊人到了什么地步。这时看去,才发现其实她跟秋分长的只有三分神似,淡淡的眉,淡淡的唇色,连带双眸也是淡淡的没有一点光华,可刚才却不知为什么,徐佑和左彣都自然而然的觉得她就是秋分无疑。要不是徐佑曾经交代过秋分没有他的命令不许下跪,因此起了疑心,说不定真的会被她诡计得逞。
暗夭突然张开了嘴,一道寒光直奔左彣面门,然后脚下变幻出诡异的步伐,在青天白日的阳光下,竟有了几分阴森森的鬼气。
左彣眉头一皱,气机感应里失去了对方的位置,招式使到一半,无法再有寸进。暗夭趁势脱离了剑气的束缚,然后双臂平伸,仿佛大鹏展翅,倒退着往门口飞去。
一击不中,远遁千里!
“想走?没那么容易!”
侧身闪过了那道寒光,左彣收剑在怀,飞身追了过去。刚到刺客身后,不妨她反手拍出一掌,掌风凌厉,角度刁钻,激荡在耳鼓中,似有鬼哭之音。
左彣被鬼音所慑,来不及换招,和她硬对了一掌!
噗!
刺客吐出一口鲜血,化去了左彣的掌劲,并利用这一掌成功的飞出了屋外,落在了人群中。左彣知道中计,前脚赶后脚追了出来,可放眼望去,却再找不到刺客的影子!
“由她去吧,风虎,救人要紧!”
徐佑叫住左彣,他记挂秋分,快步走向对面的梳篦铺。左彣紧跟在后,右手没有离开剑柄,神思绷紧,警惕的观察着周围,再不敢有一点疏忽大意!
谁能想到,暗夭竟会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敢在晋陵城中对徐佑动手?
四夭箭,真是没一个易于之辈!
这间梳篦铺并不大,前后两进,外面空无一人。转到后面,经过一番搜索,在西北屋角盛放米粮的两口缸子里发现了秋分和女店家。秋分的对襟衫裙被刺客取走乔装,只穿着里面的棉布白袜,徐佑伸手放在鼻端,感受到呼吸的气息,心中安定了一半,脱下外面的衣袍裹住她的身子,略一检查,知道没有受什么外伤,对左彣道:“风虎,你内力深厚,麻烦了。”
左彣也不推辞,握住秋分的手,缓缓送入一道真气。片刻之后,秋分悠悠醒了过来。
“小郎,我,我怎么了……头有点晕……”
“没事,发生点小意外,现在已经安全了!”徐佑柔声道:“你怎么昏迷的,还记得吗?”
“我,我刚一进门,女店家就迎了过来,很热情的带着我挑选梳篦,然后……我就感觉后心一麻,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铺子里只有你们两个人?”
“恩,我特意瞧过的,除了我们两个,再没有第三个人了!”
徐佑和左彣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之色。左彣低声道:“暗夭一直跟在身后,连咱们在竹刻店里的谈话都偷听的到……”
徐佑点了点头,道:“然后她赶在秋分进店之前,制住了真正的店家,并换上店家的衣服,等秋分进来又制住了秋分,再装成她的样子回到了竹刻店进行刺杀。”
左彣只觉得身上浮上一层寒意,道:“暗夭……真的这么厉害,竟能避过咱们两人的耳目?”
“只看暗夭的身法,就知道她一定会某种上品的隐匿气息的秘法。这个虽然可怕,却也不足为虑,毕竟她的修为比起飞夭杀夭差的远了,甚至连月夭也比不上。”徐佑顿了顿,语气变得低沉起来,道:“真正可虑的,是她怎么骗过了你我的眼睛……”
左彣一惊,道:“不错,这才是最主要的,要说她跟秋分并不是太像,可为什么我当时却觉得那就是秋分呢?”
“你跟秋分接触不多,一时认不出来还情有可原!”徐佑的脑海里一遍遍重复暗夭走进竹刻店的一幕,可无论哪一个细节,都没有发觉在她跪下之前露出什么破绽,不仅相貌,连走路的姿态,说话的口音,都活脱脱的跟秋分没什么两样,道:“可我跟她朝夕相处,彼此再熟悉不过,竟也没有察觉到不对……风虎,你见多识广,可知道江湖上有什么玄功能做到这一点?”
左彣苦思一会,道:“想让一个人变的别人认不出来,这是有的。江湖中有不少人精于乔装之术,通过妆容、衣饰、须发和仪态等的改变,并利用真气运行调整声线,可以在短时间内隐藏自身,不过只要认真观察,还是能够发现破绽,并没有多么的神奇。”
徐佑听明白了,这就是古代的化妆术嘛,想想后世那些美女们,除了极个别天生丽质,化妆前后根本就是两个人。
左彣又道:“不过听说曹魏时有位大堪舆家陈蜃,和一道人山中对饮七日,得授《青乌经》,出山后世上已过七年。之后学究天人,通晓五行、阴阳、天文、卜筮之术,并能千变万化,易容易骨,就是站在面前,连亲朋好友也认不出来,那才是真正的高人。可问题在于,以陈蜃的高明,也只不过变成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而已,所以才能让人无法察觉。可暗夭却不同,她是完全变成秋分的样子,并且瞒过了咱们,以我所知,这根本不可能办到。”
关于改换容貌的记载,古谱里早已有之,尤其佛道两家的记载更是比比皆是。比如左彣说的这个陈蜃,学的《青乌经》就是道人传给他的。而《佛说大乘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经》中也有“今日世尊,色身诸根,悦豫清净,光颜巍巍,宝刹庄严,从昔以来,所未曾见。”的记载,说明佛的样子发生了变化。《瑜伽集要救阿难陀罗尼焰口轨仪经》中“诸佛子等,若闻妙色身如来名号,能令汝等不受丑陋,诸根具足,相好圆满,殊胜端严,天上人间,最为第一。”,更是直接说念佛号就能让一个凡人的容貌发生改变。
所以,不管多么的不可思议,眼见为实,暗夭真的做到了这一点,说明世上必然有某一种玄妙的功法可以让她瞒过别人的眼睛!
这何等可怕?
怪不得四夭箭名头这么响亮,其他三人的资料连左彣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却对暗夭一无所知。徐佑苦笑道:“幸好,暗夭的武功远远低于她易容的水准,要是她有小宗师以上的修为,天下之大,谁能挡住她的暗杀?我干脆还是自己了断的好,以免从今往后都要担惊受怕!”
左彣也是一脸苦笑,道:“我们毕竟看到了她的真面目,只要小心防范些,也不用太过……呃……”
左彣话没说完,脸色又是一变,徐佑叹道:“你也想到了?咱们看到的那张脸,谁敢保证,就是她的本来面目?”
突然之间,他们才明白,四夭箭里真正厉害的人,其实是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