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四日,晴。
晨光照落大地,朝着世间投下,穿过绵延巨大岳阳山麓,洒向这登州地界,唤醒临江城满城满街的百姓,又是新的一天到了。
一处人家内,院落里三两桃树上缀满粉色的花朵,春风摇晃着枝桠,掉落了几片桃花瓣在树下木盆里,清水荡起几许涟漪。
花香穿过窗扉间隙,飘进了院中的一间木屋,晨光透过窗纸,照在床榻的薄被上,一阵暖意袭人。
少年江白自然而然的醒来。
舒服的在被中伸展四肢,江白发出一声惬意的懒叫,脑袋清醒几分,掀开薄被跳下床榻,利索的换上衣裳。
院落里干净的种着几颗桃树,还有口深井,正是春风催放花蕊的时候。一盆清水放在树下,盆檐上搭着一块毛巾,似乎是有人准备好的。
江白看着这落了几瓣桃花的清水一笑,掬了手湿脸,一去清早的懒意,用毛巾擦洗干净后,转身便回了屋内。
推开窗扉,暖风夹着阳光涌进屋中。江白站在书案前,取出一张白纸平铺在案上,倒了些清水在石砚内,动手把清水尽数磨成乌黑,捻起案上一只毫笔,沾满浓墨,在纸上写着。
笔锋遒劲,势巧形密,一个个字迹无比浑厚自然,刚柔共济,竟是一手漂亮的行草书法。
片刻后,江白收笔,看着自己写在纸上的五个大字,吹了吹未干的墨痕,满意的点点头。
窗外一阵微风吹进,拂过少年脸庞,带动了些鬓间发丝,仔细一看,这少年长得也是眉清目秀,一副清楚模样。
“小白,吃早饭了。”门外传来一道呼声,一个女子推门而入,十八模样,素色罗裙,眉眼间和江白有着几分相似,长相不俗,也担得起貌美二字。
“谢谢姐。”
江白看见女子进门,欣喜的离开书案,接过她手中端着的木案,放到了桌前。
“这字写得又有几分好看了。”女子名叫江若雨,是江白一奶同胞的姐姐,此时正站在江白的书案前,打量着刚刚江白写得五个字,笑意盈盈。
“那可不,你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弟弟。”江白嘴里喝着清粥,瞥了案前的江若雨一眼,笑道。
江若雨看着自己十二岁的弟弟,忍不住轻笑,只是眉眼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哀色,看起来既是高兴,又有不舍。
“再有四天,就是神意宗来临江城的时候,小白你到了宗门之后,不比在家,凡事都要小心,知道不?”
江若雨坐到了桌边,看着江白狼吞虎咽的模样,摸了摸他的脑袋,眼中流露出几丝疼爱之色。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而且这些话姐你已经说过了好几遍。”江白嘴里塞着鲜笋和清粥,含糊不清的嘟囔道。
“姐就说了你几句,你就这么不耐烦,是不是就想着赶紧去到宗门,这样就能几年见不着姐姐,可不得乐的耳边清闲?”
江若雨嗔怒道,在江白脑袋上敲了一下,却是没用什么力道。
“要不……姐,我不去了吧。”江白闻听此话,骤然沉默,把碗筷放到了桌上,使劲咽下口中食物,看着江若雨轻声道。
“你说什么胡话?”江若雨一怔神,看着江白,嗔怒变成薄怒,声调也提高了几分。
“你知道拜入神意宗是多么珍贵的机缘?多少人想进进不去,你却好,这么轻易就说不去,你对得起我……对得起爹爹么?”
听见江若雨提起爹爹二字,江白沉默更甚,半响才说道:“就是因为爹爹不在了……所以我才不想让姐姐一个人在这临江城里……这么累。”
江若雨愣了愣,看着自己十二岁的弟弟,心中蓦地涌起一阵感动和心酸,忍着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说话却柔和了几分。
“小白,你听姐姐说,难得神意宗里有长老看重了你的修行天赋,加上爹爹用命给你换回来的一块升仙令,你若是因为一些其他什么原因便放弃了,姐姐可不会饶你!”
江若雨揉着自己弟弟的头发,爱怜道:“至于姐姐就不用你操心了,不是还有一个洗笔斋么,以前小时候要养活我们两个都能好好的,现在少了你这个拖油瓶,姐姐的日子只会过的更好。”
“哼,那些字画有一大半不都是我写的……”江白不满的咕哝道。
江若雨淡淡一笑,看着江白把剩下的饭吃完,起身把碗筷端了出去。
江白看了看江若雨走进厨房的身影,出了院落到前厅,这是一间小小的店面,唤作洗笔斋。店内摆着一些笔墨纸砚还有书画横幅,平日里,两姐弟便靠着贩卖这些东西为生。
这一年,正值春日,临江城里,洗笔斋外,行人往来如织,其中不乏一些江白往日里常见的面孔,也不乏一些陌生的来客。
这一年,正是江白十二岁,要拜入神意宗门下,踏上修行路的年纪。
神州浩土,茫茫无际,往来不知多少万里,上下不知多少丈厘,似乎没有边界,没有尽头一般。
而在这神州大地上,无数人在此生活居住,人口亿万万,和这浩瀚无垠的地界比起来,似乎也没有占据多少地方。
整个神州大地,分成九州十二郡。每一州郡都极为宽阔,倘若是一个人花上一辈子的时间,用脚步去丈量这一州的土地,恐怕至死都不能走完。
天地之大,人之渺茫,如同沧海一栗,须弥之芥子,可见一斑。
但,在神州大地这么多年的文明史中,也有些人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人间土地。
不知是何时何地何人开始,忽的在人间出现了修行二字,有些渺茫的凡人,似乎能够通过和天地沟通,获取天地间无处不在、无影无形的某些力量,来淬炼自身。
他们把这种力量叫做灵气。
凡人可以通过灵气来修行,通过将灵气导入体内,来使自己发生某些变化,获得远远超过普通人的力量和寿元。并从自身对天地的领悟中,伴生许多神通术法,从此飞天遁地,搬山填海,无所不能。
那些能够走到修行路巅峰,超凡脱俗,与天同寿者,被称作仙。
因此,这些人被唤作修行者,也叫修仙者。
神州净土受岁月流转,人族历史不断往下,文明趋于完善,修行一事,也逐渐变得系统化。开始有大神通的修行者建立门派,广收世俗凡人一共参悟修行,以期人族昌盛大道。
当今世上,最为出名的三处修行宗派,受到众人公认,当之无愧的修行界巨头,便是神意宗、太清门、梵音寺。
除这三家门派之外,当然还有其他不胜数的宗门小派,但和这三处比起来,都算不得什么。
江白今年十二岁,登州临江城人士,和姐姐江若雨一同生活在此,母亲由于难产,生下江白之后便撒手人寰。父亲江远山是神意宗弟子,早些年在一次宗门任务中丧生,只留下江白姐弟二人。
神意宗念在江远山旧日功劳的份上,特地在临江城中给姐弟俩盘下一家书画店,供两人为生,并且许诺,若是今后两人中有谁身具修行根骨的话,便能凭借他们留下的升仙令进入神意宗,踏上修行大道。
并不是每个凡人都能修行,想要踏上仙道这条路,首先要看各人是否具有根骨。
所谓根骨,并非是人体的某块骨头,而是人周身十六气脉开启的程度。每个人到了十二岁,身体各处成长到了一定阶段,便可以测试出这十六气脉开拓了几条。
只有十六气脉中能开通半数者,才能踏上修行之路,十二条者已经可以算得上中等资质,至于十六条完全开启,那便是毫无疑问的修行天才,值得各门各派争相抢夺。
江若雨十二岁那年,并未开通半数气脉,无奈之下只能作罢,老实的继续在洗笔斋卖着书画,过着凡人生活。
江白今年刚好十二,却是十六处通了十二处的气脉,虽然只是中等资质,但也令姐弟两人欣喜若狂。
毕竟,在这湛湛青天下,茫茫大地上,有几人不想成为那种飞天遁地,有着大神通境界,可与天同寿之人,去那未知的世界看上一眼?
但,开通气脉,只是代表能够修行,亿万人族中,几乎半数以上都能开通气脉,但并无半数人能够修行到极致。
神意宗收徒,自然是收那些开通了气脉的人,但并不是每个开了气脉的凡人都能进入神意宗。修行一路,还要有大毅力,大心性方能够成功,因而神意宗每次招手新弟子之前,都需要进行一番考验。
毕竟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大门派,神意宗的考验之下,几乎每次都会刷掉七成以上的人,能够通过者少之又少。
但江白却是跳过了这个过程,因为他手中有着一块升仙令,那是他父亲江远山用性命换回来的东西,可以让江白免试,直接拜入神意宗门下。
难怪江若雨会说这是个天大的机缘,不肯让江白轻易错过。
洗笔斋外,忽的一滴水珠掉落,随即,淅沥的一场春雨毫无征兆的来临,淋得长街行人纷纷逃到两旁屋檐下躲避。
洗笔斋门口的石阶上,也站了些避雨的行人,或许是因为遮住人家店门口有些挂不住,倒是有些人进店来买了些笔墨纸砚,毕竟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家中备上些也是好事。
江白笑着接待这些进店客人,而对于在门口躲雨却没有买东西想法的人,也不去说上什么。
春雨纷纷,院中朵朵桃花在这春雨内尽情的舒展着颜色,沾着细润的水珠。
院后的那间木屋内,窗扉仍自未关,零星春雨飘进,书案上,那干了的墨迹顿时又染了些许湿意,不过墨是好墨,倒也没有化开散乱的意思。
五个大字被压在镇纸下,在微风中猎猎作响,似乎随时都飞走。
刚柔遒劲的行草,给人一种极为舒服的目视感,难以想象,这是出自一个十二岁少年之手。
“鱼跃此时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