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一处绝壁下。
古树和灌木沙沙作响,在地上投下一层极淡的影子,绝壁下的空地间,三道黑影盘踞在此,朝着一处山洞投下森冷的目光。
一条青黑色的大蛇,盘身在空地一处,冰寒的鳞片闪着点点光泽,硕大的蛇头上吐着信子,双目间似乎有着微微的绿芒射出;左侧不远处,则有着一只灰色巨狼,后身蹲坐,一身皮毛油光发亮,喉口不断发出些咕噜声,似乎是在极力压制着血脉间的暴戾;而一蛇一狼当中,还有着一只吊睛黑虎,缓缓的来回踱着步子,虽然身形比另外两只妖兽要小上一圈,但气势上却丝毫不弱,甚至隐约间压过了这青黑大蛇和灰色巨狼。
三只妖兽守在绝壁下的洞口,一直待到夜深,不见离开,似乎这山洞中有着什么极为吸引他们的物什,只是也不敢进入,像是山洞里同样有着什么危险之极的东西。
树影风声,阵阵虫鸣,这绝壁下的空地上,三只妖兽各自占据一隅,翘首以盼,等着什么。
虫鸣声连绵不息,似乎极远,又似乎极近,给这空地后的深林凭空多上几分阴森。
蓦地,这些虫鸣声齐齐一哑,戛然而止,没有任何征兆的停了,像是人突然的被扼住喉咙,再也发不出声。
细细的拍打声从深林间传出,一只怪鸟振翅而来,停在林子最外的一棵古树上,尖喙利爪,却因为有些惧怕那三只妖兽的原因,不敢靠近空地,不过一双鸟睛里,看向山洞的目光中,尽是贪婪之色。
“吭哧吭哧……”一只野猪接着从林间窜了出来,浑身披着干裂的淤泥,如同小山般的身躯接连碾压过四五丛灌木,活像个移动的炮车,停在深林边缘,同样不敢靠近空地,獠牙往上倒刺而生,也带着满脸的垂涎,死死的盯着山洞。
银色的光芒闪过,林间一块巨石碎裂,一只穿山甲从碎石后缓缓走出,眯小的眼睛近乎不可看见,一路嗅着走到深林边上。
黑影连动,几只肥大的松鼠带着身后如伞如云的巨尾,快速的窜到这深林前方的树梢,悄声嘀咕上几句,坐下等着什么。
不停的,越来越多的妖兽朝着这块崖壁围拢过来,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势头,眼中精光闪动,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吸引来此。
只是这些妖兽间,似乎也有着高低身份之分,最前方的空地上盘踞着三只凶兽,没其他鸟兽敢上前去。而空地外,深林最前方的一片区域,则被一些仅次于这三只凶兽的妖兽占据,至于再其后,则是一些更弱小的兽类,或是躲在古树之后,或是隐藏在灌木中,不计其数。
这么多的妖兽呆在这么小的一个区域间,却罕见的没有发生争斗,静静的停下休息,双眼看向山洞,似乎那洞口最深邃的黑暗,把它们全部的心神尽数吸引了去。
林间安静的有些可怕,没有任何妖兽敢轻易出声,虫鸣尽去,就连山风都被吓得有些凝滞,小了许多。
若是有人能从空中俯瞰这绝壁前的深林,就能看见接连不断的还有无数妖兽奔行至此,浩浩荡荡的凝成一股洪流,从山的一头汹涌澎湃而来,从数量上看,粗略的估算下,竟是隐隐不下万余!
这么多妖兽声势浩荡,却敛着声音,看上去让人不寒而栗,若是江白还在场间,恐怕早就被吓得昏厥。
今夜,无月。
…………
“咚咚咚……”
江白身子一歪,栽进了这绝壁下的山洞,被倾斜的地势带着不断往里滚去,和这山洞洞壁不断相撞,发出不少闷声。
洞内漆黑一片,似乎还有些尖锐的石头从洞壁上延伸出,不经意间撞在这些石头上,让江白又是一声痛哼。
“呃……”
不知道在这山洞间滚了多久,江白终于停了下来,仆倒在一处平坦的地上,哼了两句。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痛的,血液经脉骨骼脏腑都隐隐发疼,连抬手的力气都是没有,想着,自己应该是骨折了许多地方。
只是在这种境地下,江白却竟然没有昏厥过去,脑袋昏昏沉沉一阵后,又恢复了清醒,也更加清晰的察觉到身体各处的疼痛。
“吱吱……”
胸口一阵蠕动,小白猴从江白身子下爬了出来,在地上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又瘫坐在地,晕了过去,似乎也摔得不轻。
刚刚进洞的时候,小猴便一直在江白的衣袋内,跟着他不停在斜坡下滚落,也是一阵七晕八素。
“呼呼……“江白艰难的转了个身子,大字型横躺在地,胸口剧烈的起伏喘息着,说不出话来。
这山洞是哪里?那几只妖怪应该没有追进来吧?
江白忽的想起那几只妖兽,脸白了白,惊惧的微微昂头,看向自己滚来的方向,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这洞口应该是太小了,那些妖兽进不来吧。他重重的出了口气,自己现在这种状态,连动都难动,若是那些妖兽追着进来,不消说肯定是死路一条。
只是眼前的黑暗让江白很不适应,他歇息了片刻,挣扎着坐起,靠在洞壁上,从包袱里摸出一根火折子,慢慢吹亮。
火星纷飞,片刻后,一道微弱的火苗燃了起来,虽然不大,但好歹也给这山洞带来了一丝光明,勉强能够视物。
借着火光,江白看见脚边积着不少枯枝败叶,正好用来取火了。
这些枯枝落叶不知道在这山洞中积了多少年,入手干燥,倒也没有什么浓烟。火焰升腾而起,江白忽的看见脚边躺着一个白色的影子,惨然一笑,伸手把小猴抱到怀里。
我们这也算是共了一场生死患难吧?
洞内没有多少风,似乎因为这里是一处死穴,空气不能流通,因此火苗燃烧的势头也不大,总是一副将灭未灭的模样。
江白看向洞口,不知道外面那几只妖兽还在不在。身上的痛感此刻已经好了些,怀里的小猴被他晃了晃,也清醒过来,倒在他的怀里咕哝两声,无精打采。
四面八方的黑暗如潮水拍来,被一蓬微弱的火光隔在丈许之外,痛苦的挣扎晃动,似乎随时会被黑暗所吞没。
蓦地,一股焦臭味道传进江白的鼻子,似乎是什么布匹被烧了,江白连忙看了看自己的衣角和包袱,依旧完好,那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一簇火光从火堆里延伸而出,朝着后方慢慢烧去,江白一怔,眼神跟着那道火光而走,逐渐往上,却是猛地和一张脸两两相对!
…………
这是怎么样的一张脸?
一道道苍老的皱纹如同刀劈斧砍般,深深烙在其上,像是发皱的果皮,又像是被狠力揉过的纸张,单薄的嘴唇,微微塌陷的鼻梁,脸上血肉稀少,似乎就只是一张皮包在骨头上。
深深凹陷的眼窝,眼皮紧闭,一身装束似乎是宽大的袍子,只是看不清上面纹路。枯皱的头皮上一根头发也没有,算是整张脸上最白皙的一处了。
死人?和尚?
江白惊惧的忘了吼叫,身子紧贴在石壁上,下意识的想要和这老僧离得远上一些,刚刚他的心神都在自己身上还有洞口处,竟是没有发觉,对面还坐着一个死人!
这山洞里怎么会有死人?!
江白今年十二岁,吃过猪肉、鱼肉、羊肉等等畜生的肉,但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动物被杀的时候或者尸体。
自然,连死物都没有见过的他,也是第一次看见死人。
江白心中似乎有着千万道波涛汹涌澎湃,想要撕心裂肺的大吼,却强自压抑着,身子瑟瑟发抖,脸上一副哭却哭不出来的模样。
逃吧!
但是外面那几只妖兽,出去了也是死!
但是这里有死人啊!
江白剧烈的喘息着,犹豫踌躇该不该马上逃出洞去,却是忽的听到一道声音。
似乎是风吹过枯皱的树皮,似乎又是用指甲在石板上划过几道白痕,这声音极为沙哑干涩难听。
“小施主,可能先帮贫僧把火灭了?”
江白浑身汗毛陡然炸起,似乎是被这一声吓到,差点跳起来,半响才结结巴巴磕磕碰碰的问道:
“你……你没死?!“
老僧嘴角轻翘,微微摇了摇头,只是这动作幅度极小,近乎不可见。
江白这才反应回来,慌忙起身,把烧到了老僧腿部的火苗灭去,既然是个活人,那就没什么太过可怕的了。
小猴躲在江白衣裳里,露出的脑袋好奇的盯着这老僧,并无惧色。
江白熄了老僧衣裳的火苗,讪讪坐回火堆对面,借着微弱的火光打量着他,被他苍老枯皱的样子有些惊到,似乎这是一株活了几千年,即将老死的古木般。
“你……你是谁?“
或许是觉得这山洞内太沉闷了,或许是就这么一直看着老僧有些不合礼数,江白咳嗽了两声,挑话道。
老僧不答,像是死了般,靠在山洞另一边的石壁上,一动不动。火光只能照耀到他的一些脸颊,其余各处却是隐在了黑暗中。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江白都以为这老僧是不是昏了,或者真的死了的时候,他却蓦地睁眼。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
瞳孔不显黑色,有些灰,眼白更是浑浊,全然是一副快要死的老人眼睛,只是这双晦暗不清,让人怀疑还能不能视物的眼中,却像是装着无数道天地间最清澈不过的光,敛着无数金铁刀兵吐露出的锋芒。
藏着无数人间慈悲。
老僧嘴唇微动,念了句佛号,便睁着一双浑浊不清的眼睛,朝着江白看来,似有笑意。
“小施主,你怕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