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勇说完这句话,转身回了洞府,不过却没有关上石门,江白犹豫几息后,便也跟着走进去。
洞府内的构造大小,每一间都是一样,江白四下看了看,发现也像自己一般,并没有什么装饰物,想来应该秦大勇也没什么心思花在这里吧。
秦大勇一路走向卧房,脚步有些摇晃,而且身上四处还包裹着许多纱布。看样子,是昨天受的伤势极重。
江白驻足在卧房门口,不知该不该进去,毕竟像这样不请自来,还擅自闯入别人卧房,未免有几分恶客之嫌。
秦大勇翻身上了床,一言不发的躺着,像是就此入睡。剩下江白一人站在门口,尴尬的看着他。
“如果你不嫌弃这里脏乱,找地方坐下就是,我没力气再站起来。”正当江白不知是去是留的时候,秦大勇却忽的开口了。
江白怔了怔神,缓缓走进这间房中,一股草药味道铺面而来,床榻边上还放着一个药炉,用火煨着什么。大小石山上并没有什么殿堂是给弟子疗伤医治的地方,想来这应该是秦大勇自己不知从哪找来的草药,用作疗伤。
“你……好些了么?”江白搬了条石凳坐下,离床不远,看着秦大勇道。
“昨天刚受的伤,怎么可能今天就好,我又没什么背景后台帮忙,自己找了些东西,勉强煎两副草药吃着,苟活下去就是。”秦大勇语中带刺,冷笑道。
江白面色一窒,有些不知所措,却是又听见秦大勇说道:
“不过,暂时还死不了。”
“你刚刚说潘磊走了,他去了哪里?”江白想了想,问道。
“走了就是走了,他已经离开大小石山,回家了。”秦大勇淡淡道。
“回家?!”江白一愣,“回哪个家?!”
“还能回哪个家?!当然是他那个平州家里,今天一大早,几个凝元境的师兄师姐来,亲自来送走他的。”秦大勇语气冷漠,听不出其中含义。
“那……那修行呢?他可是和我们一起,好不容易通过挟风谷的考核,来到神意宗的,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回去?!”江白语调提高了几分,忽的道。
“呵,神意宗……考验……修行……若是他知道进宗之后会是如此下场,他绝对不会来这一遭。”秦大勇喃喃道。
“你说什么?”江白没有听清床榻上他在说什么,又问了一遍。
只不过,江白这番追问之下,秦大勇的呼吸却蓦地急促起来,猛地撑着床板坐起,朝着江白大吼道:
“我说!神意宗都是垃圾!这考验也是垃圾!大小石山,还有里面这些人都是垃圾!你以为磊子想回去么?你以为他就甘心?还不是那王景有个世家的爹,有个玄丹境的祖宗!才能把事情都压下!给了我一百灵石后,又这么急派凝元境的弟子一早就来把他送走,你以为这些是因为什么?!”
秦大勇吼了这一大段话,似乎是牵动了几分伤势,呼吸粗重起来,只是坚持着犹自不肯躺下,撑在榻上的手紧紧抓着薄被,隐约间被他撕开几道口子,露出其中棉絮。低下头,痛苦而又带着几分哭腔喊道:
“因为……因为,磊子他的气脉被打断了啊!”
江白面色蓦然一滞,如雕塑般呆呆的坐在原处。忽的是耳边传来一声极大响动,让他惊跳了起来。转身看去,原来是炉子上水已经烧开,蒸气把顶盖掀飞在地,摔得粉碎。
药好了。
…………
替秦大勇把药倒进碗中,看着他喝下,江白坐回石凳上,沉默了一阵,问道:“怎么可能……只是炼气境的弟子……怎么打得断气脉?”
秦大勇似乎并不觉得这刚开的草药苦涩滚烫,微微停了停后,便一口气灌下肚中。而后放下碗,擦了擦嘴,又擦了擦眼睛。
“那个杂种身上,带着一件王家给的灵器。”秦大勇翻身躺回床上,看着发亮的顶穹,道。
江白喉口又是一顿,再说不出话来,关于灵器,他从入门札记里也看到过一二,如果是一件灵器的话,打断炼气境弟子的气脉,还当真不是什么难事。
修行大道,漫长而无边际,修行者想要提升实力,光靠自身修为自然是不够的,因而就诞生了许多像是丹药、灵兽、符箓之类的辅助东西。灵器,就是其中一种。
灵器是修士用来增强自身实力的一件有效物品,不同的灵器具有不同的效用,有攻击,防御,或者其他一些奇异效用。而灵器也不仅仅局限于一等,其上还有法宝,在其上还有灵宝,越是往上,效用则是越强。
只不过,光光是最下一等的灵器,价格也是十分昂贵,往往是凝元境弟子争相竞逐的东西。一个凝元境弟子,若是手里能够获得一件灵器,那么实力至少要提高三成之多。可想而知,这灵器落在炼气境的王景手中,会对潘磊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即便是王景修为不足以触发这灵器效用的十之一二,也够潘磊受的了。
因而江白得知这个消息后,竟是不知作何感想,有恼恨,也有几分迷茫。
“昨天我带磊子回山,一晚上不见他从昏迷间醒转,便觉得事情有些不妙。我背着他到解惑阁去找张致师兄,师兄运功查探了番,大惊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我把和王景等人的冲突说了遍,师兄沉默一番,给了我一些丹丸草药,让我先把磊子带回洞府,他会处置。而后今早,磊子就被人带走了,还给了我一百灵石的封口费。”
“而我昨晚上带磊子回来的时候,运功一看,他的十三根气脉,已经被王景那杂种生生打断了四根!”
“你说,这些人是不是垃圾?这些世家人是不是垃圾?而神意宗……也究竟是一个什么地方?!”秦大勇激动的吼道,只不过说到最后,他也不敢对宗门骂出口第二遍。
世人皆知,想要修行,便一定要开启十条以上的气脉才行。潘磊原本是十三气脉的资质,比江白还要好上一些。但断却了四条,也就等于说剩下的九条气脉,再也无法吸取灵气入体,此生……也就这般与仙道无缘了。
大小石山上,除了一些凝元境的师兄师姐,这些炼气境的弟子里面,知道这件事情的,恐怕也就只有江白和秦大勇两人。宗门内,那位王家玄丹境老祖应当是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方式,把这事情压下,至于磊子还有他家里,或许也得到了一定的补偿。
但,无论是什么……怎又比得上从今往后,沦为一个凡人的代价?
空气中的药草味道,闻久了也不再觉得怎么刺鼻。只是不知为何,其中弥漫的一股浓浓悲凉无奈,却如何也化不开去。
“你们是……因为什么和那些人起了冲突?”半晌无言,江白坐了会儿后,问道。
“因为……职司。”秦大勇躺在床上,久久未语后,忽的说道:“我和磊子要赚灵石,但在大石山上已经找不到别的活干,只好接了没人愿意去的差事,每夜负责在大小石山上巡逻守夜。”
“前两日我们看见那群人鬼鬼祟祟跑到小石山,在几处洞府门口徘徊许久,开门后,对几个女弟子动手动脚的,于是就上去拦了他们。当时不过是发生了些口角,之后便也散去。我和磊子都以为这事情过去了,没想到昨天黄昏,竟是被他们堵了,拉到了山门口……”
秦大勇声音渐微,似乎也极不想再提起,随后便再不可闻。
江白双手缓缓握拳,说不清的滋味齐齐涌上心头,堵得想要破碎炸裂,呐喊高吼一番,只是终究什么也没做出来。
这个世界,终究是不公平的。
有些人生来就是天资卓绝,有些人生来就家财万贯,有些人生来就是帝王将相。这世道,似乎只让这些人发光,似乎只为这些人活着。
而更多的,不计其数的其他人,都被淹没在浪涛洪流里,只能在人群中看着这些站在高处的人,看他们飞扬跋扈,看他们平步青云,看他们指点江山亦或者……为非作歹。
除了看着,你又能做什么?
江白心中怔怔的出神,看着床榻上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的秦大勇。想着,自己,又算是哪种人?
升仙令被抢,自己却无能为力,还被打了一顿。想来,应该是最没用的那种吧。
摇了摇头,江白挤出一番笑意,替秦大勇掖了掖被子,强笑道:“别想太多了,我们来大小石山,就是为了以后能博一个未来,如今,好好修行才是正经……”
“对,我要修行。”。
秦大勇眼中,似乎有无尽的火焰在烧,似乎又是极寒之地的冰雪在冻,冷漠与疯狂两种情绪互相交织,逐渐像是要混淆他眼中的黑白两色。不久后,又转为一片清明,已然像是做出什么决定般,心志明朗。
他蓦地扭头看向江白,答话道:
“对!只有修行,我才能不被这些人欺负!我才能不走磊子的后尘!我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杀,自己想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