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下的风声一紧,像是随着沈若婵的情绪变化了下。江白怔怔的看着她,之前从未见过沈若婵如此模样,让他顿时从心中升起一种异样感受。好像自己先前认识的沈若婵都是挂着一副自己不认识的面孔,直到现在,才完全卸下伪装。
“……是什么?”江白听的心绪牵动,不由自主的追问道。
“一颗‘九灵丹’。”沈若婵淡淡的看了江白一眼,答道。
“‘九灵丹’?!那可是聚拢灵气,强行洗髓清脉的宝丹啊?顾音如怎么会有这东西?!”江白讶然道,蓦地有些激动起来,困倦之意全无。
饶是江白对丹药这一途知之甚少,但也听过这九灵丹的大名。丹药和符箓一般,也分上品、中品、下品三阶。大石山发的这种辟谷丹,算是连下品丹药都不能跻身的东西,而可岚师姐给的那颗聚灵丹,才算的是下品丹药。
至于沈若婵的九灵丹,那可是中品以上,几近巅峰乃至上品的丹药!据传,这九灵丹可是用九种灵兽血脉交融炼制而成,内蕴极大灵气,寻常人求之而不可得。这种丹药,对江白这些炼气境弟子来,几乎便是神话中才有的东西了。所以江白一听这九灵丹的名字,才会显得如此激动。
沈若婵看了看江白,脸上忽的浮现出一抹冷冷笑意,接过江白的话头,半是询问,半是自嘲道:
“是啊,她怎么会有九灵丹的呢……”
“既然你知道九灵丹的效用,应该也猜得出来,这等灵丹,应该是什么境界的修士服用的罢?”沈若婵轻轻叹了一句,而后话锋又是一转,问向江白道。
“嗯?”江白没有想到沈若婵突然有这么一问,迟疑了片刻,这才道:“按照这九灵丹的品阶……应该是至少要凝元境、或者玄丹境的修士服用才行罢……”
“难道……”江白着,目光陡然一变,带着些惊悚的看向沈若婵,把话截了一半道。
“对啊,我吃了。”沈若婵平静的看着他,像是在诉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冷淡的让江白似乎以为,眼前女子是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八岁的我,吃了玄丹境才能服用的九灵丹,你猜会怎么样?”沈若婵看了看江白,蓦地又低下头去,轻声问道。
江白只觉得后背有冷汗冒出,忽的又是记起,自己有一日尝试着第三次修行,那种气脉被灵力涌涨而引起的钻心疼痛。忍不住紧了紧手掌,大口的喘息了几下,平复心绪。
连自己当初有了少许的修为底子,去尝试多引入一些灵气,就落得一个四肢百骸几乎都要炸裂的感觉。沈若婵八岁时候,不懂修行法门,吃下那玄丹境才能消化的九灵丹,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一念及此,江白汗水涔涔而落,看了看沈若婵的脸,等待着下文。
“后来,我吃下那颗九灵丹之后,便只觉得一股热流涌上脑袋,然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我太爷爷的密室当汁…”
“……我就是这副模样了。”沈若婵的声音无悲无喜,平静道。
“太爷爷,是六族叔在街上发现我的,那时候我体内不停有东西凸起,模样极其吓人,他不敢擅自决断,便把我带回了家族里面。族中人人束手无策,幸好太爷爷还在,便把我送进了他的密室里面。”
“九灵丹不是什么毒药,反而是一种大补灵丹,因而我太爷爷也没有办法化去我体内即将撑爆的灵力。苦苦思索之下,只能是先把这些灵力压制在了我的血肉骨骸之内,容我以后再慢慢自己散去。”
“这么多的灵气几乎是要变成实质般,放进血肉里面,已经让我胖的不成人样。这么多年来,各种消散灵气的丹药我统统吃了一个遍,只不过这些丹药哪里又比得上九灵丹的品阶?连十分之一的灵力也散不开……”
“族中知道这件事情后,已然是勃然大怒,准备和顾家分出一个生死。同时顾家也隐约之间招募各种散修人士,提防着我们……或者是早就有预谋和我们沈家大战一场。”
“不过我们两个世家终究还是没有打成,太爷爷还有宗门内都严禁我们两个世家产生内斗。是孩之间的无心之失,当不得真。而且或许我太爷爷还对顾家子孙有着几分情面,念在老友的份上,不愿意刀兵相向。”
“最终,顾家好像赔了我们沈家一大笔灵石,也就没有下文了。接着我们两家便再不来往,我也再没见过顾音如。直到……神意宗的新弟子试炼开启,在挟风谷才又一次相遇。”
深渊死寂,阴风吹卷。无数具白骨静静的躺在地上,似乎都在听着这旁边的一个少女呢喃,着那些不愿再提的往事。
“不过……”沈若婵轻轻笑了笑,换了副颜色道:“太爷爷,等我到了一定修为之后,也就能够自己化开这九灵丹药力,重新恢复。而且拜这灵丹所赐,我修炼了这么久,从来都没有用过一颗灵石,只要把血肉里面的灵气引导出一丝,就足够完成清心诀的周运转了……”
“……”江白看着她这一副强挤出的笑容,心脏被针扎了一扎,伸手捏了捏她的掌心,像是要给一些力所能及的安慰。
,是这么,这灵气尽管能够散去。
但……那之前被这九灵丹害的不成人样的日子,她又是怎么度过的?
有多少人前人后的嘲讽白眼?有多少不被所知的暗地讥笑?有多少个深夜,对着铜镜看着里面一个完全不像自己的自己……
想哭么?
不不不,
应该是……想死么?
江白很难想象一个从被众星捧月般的世家姐,遭逢这种巨变后,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心态,究竟是怎么度过了这么多年的时光,究竟又……怎么坚强着不理会旁壤,一步步走来的。
深深吸了一口气,江白紧了紧她的手掌,尽管自己的双手也冰凉的毫无温度……但这个时候,在这骨海里,往事中,总要给她一些温暖。
“其实这么多年,我放下了很多了。只是偶尔还会不由自主的想着,当初那颗九灵丹,究竟是顾音如毫不知情,想着偷偷拿来讨我开心的?还是顾家……假借她手报复的?”
沈若婵面上浮现出一抹痛苦之色,一只手抓着另外一只臂膀上的肥肉,狠狠的捏着,像是要把它撕开丢掉一般。
“我宁愿相信是前一种。”过了许久,沈若婵才接着道:“尽管顾音如的时候就已经心思玲珑,懂的了许多东西,也擅长凭着自己一副粉雕玉琢的可爱某样讨别人欢喜。经常是哄骗了一些长辈后,又凭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不忍责罚……”
“呵,不过现在,这些都没什么所谓了罢?”沈若婵话音一顿,抬头看着上方茫茫无际的黑暗,幽幽道。
江白听着,忽的是想起那在大石山中段,密林郑顾音如拉起自己手的时候,脸上那副认真模样……
那究竟是真心所为,还是……因为某些缘故的哄骗?
江白顿时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什么东西用力的砸了一下,像是即将溺水的人,在汪洋中挣扎,喘不过气,不上话。
“不我了,作为交换,你是不是也得对我一点什么?”沈若婵忽的笑了笑,对着江白道。
“嗯?”江白反应回来,看着沈若婵的脸,苦笑了几声。细细想了想,蓦地面色正经起来,把一只冰凉的手放到那快要熄灭的火球上烤了烤,慢慢道:
“王景……是我杀的。”
黑暗间,江白没有回头看沈若婵的脸,也不敢去猜她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副表情,只是深深的、深深的低下了头,再不发一言。
好像这些白骨上附着的冤魂都要活过来了一般,阴风像是鬼哭,呼啸着,哀嚎着从两人身边擦过。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想知道你以前的事情。”黑暗中,沈若婵脸上笑意并未减退几分,捏了捏手中江白手掌,嗔道。
江白讶然回头,才发现沈若婵表情根本就没什么变化,似乎自己之前关于王景的那些事情,她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好。”江白用力点头,娓娓着,自己当初在临江城的那些事情。
沈若婵听着双眼愈发明亮,像是饶有兴致一般,末了听完,还追问道:“原来你的名叫白?”
“嗯。”江白不好意思的点零头。
“那……我可不可以也这么叫你。”沈若婵声音突然低镣,试探着问道。
“好啊。”江白爽快的答应下来,这名一般是自己亲近的人才知道,而和沈若婵相处了这么久,眼看着又要死在这深渊底下,让她叫叫又有什么?
“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名是什么?”沈若婵的脸上忽的是有些羞红之色,低声道。
“嗯?是什么?”江白摇摇头道。
“若蝉若蝉……你是什么?”
“……月亮?”
沈若婵脸上羞红更盛,轻轻摇了摇脑袋,细声得几乎微不可闻道:“是月牙儿。”
江白脸上浮现出几分古怪之色,看了看沈若婵后,蓦地一笑,打趣道:“应该是满月罢?”
“你!”沈若婵气恼的捏了捏江白臂上软肉,登时疼的他一阵龇牙咧嘴。
声音缓缓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人话,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或许是刚刚的那番交谈,都已经耗尽了两人最后的精力。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鬼哭阴风阵阵,两个依偎在崖壁边上的少男少女像是死了般的一动不动。只不过中间两只抓在一起的手,仍旧紧紧相握,丝毫没有松开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