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来走到厢房外,就听到从里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你个登徒子!给我走远点!等我家小姐回来,一定会给我做主的!”向来以沉稳自居的大丫鬟此时怒气冲冲地说道。
然后房间里响起了一个疑惑的男音:“你先是让我走远点,然后又说,你家小姐给你做主,我要是走了,你家小姐找谁给你做主?”
粗莽耿直的汉子极少会和姑娘家相处,不懂姑娘的心思,所以这话真的是出自内心的疑问,没有别的意思。
君瑶气得眼睛都红了,只想着她家小姐怎么还不回来,小姐最忠心最可爱最能干的大丫鬟都让人欺负啦!
大丫鬟觉得自己碰到了丫鬟生涯中最大的难题,她解决不了,不过她家小姐能。
苏云来听到这,快步地走了进来,君瑶看到苏云来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小姐,小姐,他欺负奴婢啊!小姐您得给奴婢做主啊!”
耿直的汉子也是一脸的又怒不敢言,真是的,就没见过这样的,打架打输了还带告状的?而且他根本没有欺负她!明明还救了她的!真是不识好人心!
苏云来看了一眼委屈的易文,然后才道:“这位壮士,你是顾少将军的属下么?”
易文抬手抱拳,然后委婉地说道::“末将易文,奉少将军之命来解救这位姑娘,只是……不小心发生了一点误会。”
苏云来虽然觉得易文的眼神有些奇怪,不过她并没有在意,而是笑着道:“多谢易文小将救了我这丫鬟,真是辛苦你了,这丫头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易文一脸感动,急忙说道:“不辛苦不辛苦!苏姑娘客气了,毕竟也都不是外人!”
果然不愧是未来的少将军夫人,好温柔,说话好好听,还知书达理,少将军的眼光果然很好!
苏云来怔了怔,觉得这话有些奇怪。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易文一脸傻笑:“既然人已经送回来了,少……苏姑娘,我就先告辞了,还要回去给少将军复命。”
苏云来笑着点了点头:“替我多谢你家少将军。”
易文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君瑶一脸不高兴,嘟囔着道:“哼,登徒子!”
苏云来瞪了她一眼,易文抱了抱拳,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君瑶立刻告状:“小姐,你怎么让他走了,他明明就是登徒子!”
“他怎么登徒子啦?”
“他,他,他把我……”君瑶的脸顿时就红了,最后用手帕捂住了脸,羞恼着道:“反正他就是!”
苏云来看了看君瑶脚上包扎的伤口,就有些明白,定是昨日君瑶在陷阱里伤到了腿,昨天那个情况,易文为了把君瑶送回来,动作可能有些不雅,小丫鬟害羞了呢。
苏云来失笑不已。
苏云来很快就要回苏府了,这一次又是舞阳公主帮忙,因为苏云来是为了陪她才会住在法华寺,这次回去,舞阳公主更是亲自把苏云来送回了苏府。
这次苏老太太都被惊动了,公主大驾光临啊,这得是多大的荣幸?苏家的几位老爷都被拉出来拜见公主,不过舞阳公主不耐烦见太多的人,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到了府外并没有进门,送完苏云来就走了。
苏云来回到凌云院,受到了热情的欢迎,毕竟谁都知道舞阳公主性子孤僻怪异,跟谁都合不来,这次却跟苏云来一起在法华寺住了这么久。
法华寺那个地方能有什么好看的?怎么可能留得住舞阳公主?既然不是地方,那就一定是人了,苏家的七小姐不知怎么就入了舞阳公主的眼。
皇上对舞阳公主的宠溺那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不管原因是什么,反正现在亲近公主绝对没有坏处。
舞阳公主因为是女子,所以皇上对她比对李晟要宽容许多,一个女子再厉害,也不能翻出天去,所以舞阳公主当初闹着去边关,皇上虽然说她胡闹,可是也准了。
“公主可有说什么?”苏老太太对着苏云来和颜悦色地问道:“可是提了我们霑儿什么事?是不是长孙殿下要重用霑儿了?”
一边的四太太也看了过来,如果有长孙殿下的消息,她要回去告诉苏杰。
苏云来拘谨地垂着头,恭敬地说道:“回祖母的话,公主并没有说什么,公主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不怎么说话。”
“那你们在法华寺可都做了什么?公主有没有说为什么会去那里?你有没有见到长孙殿下?”苏老太太又问道。
苏老太太认为,舞阳公主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在法华寺待了那么久,一定是有些事情要做,苏云来只不过是来掩人耳目的,而舞阳公主要做的事情,肯定是和长孙殿下有关。
苏云来想了想说道:“听僧人说,长孙殿下倒是去过几次,是去看望公主的,每次孙女儿都避开了,殿下是不是有事,孙女儿倒是不知道了。”
苏老太太微微蹙了蹙眉头,有些不满的样子,语气里也带了埋怨:“你这孩子,跟在公主身边这么久,怎么什么也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一点长孙殿下的事情也好啊。”
苏云来咬了咬唇,有些委屈地看了苏老太太一眼。
苏老太太这才掩饰地说道:“我是说,你能得了公主殿下的欢心,你哥哥也能更好的辅佐长孙殿下才是,你们都是同胞的兄妹,一荣俱荣。”顿了顿,她目光也扫过了四太太和五太太:“你们也都记住这话,你们都是苏家人,只有苏家好了,你们才能好!”
苏云来低头应了一声:“是。”
“我看着阿晚就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回去多给公主写写信,公主既然这么喜欢你,你也要投桃报李才是,千万不能让公主远了你,”苏老太太趁机教育道:“若是下次公主再请你出去玩,也可以带上二姐姐和六姐姐,你们年龄相当,女孩子多了在一起才热闹。”
五太太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就是啊,阿晚,你六姐姐可是有什么事都想着你,你做妹妹的,也不能忘了姐姐啊。”
苏云来应了一句:“是,祖母。”
苏老太太对苏云来的乖顺很是满意,还又赏了她一匣子的头面首饰。
苏云来拿着首饰匣子,心里却知道,这首饰不是白收的,有些人的欲望很直白,无法掩饰。
苏云来去见了苏霑,把鬼医的事情跟他说了,苏霑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你在法华寺住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求鬼医给我看病?”苏霑脱口而出。
要不怎么是神童?那不是白叫的。
苏云来面色不改:“三哥,我们明日一早就要出发,我陪你一起去。”
现在苏云来其实是不宜出门的,因为她才刚从法华寺回来,如此频繁的去法华寺,怕是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可是苏云来没办法。
鬼医性格怪异,她不跟着一起去实在不放心,所以她只好想个法子,和苏霑分开,自己借口出门,然后再偷偷去法华寺。
“三哥,你捎个信给长孙殿下,让舞阳公主明日邀我出门,到时我们再法华寺见面。”
苏霑点了点头,却一脸恍惚的样子,这大概就是本以为自己随时都要死的人,突然发现自己死不了了,总要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
舞阳公主再一次上门邀苏云来出门的时候,苏老太太都震惊了,急忙叫来了苏云珍和苏云菲,连借口都想好了,想要陪着舞阳公主一起出门。
被舞阳公主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人太多,我嫌烦。”
苏老太太不敢惹她不高兴,还是笑着送走了苏云来。
今天的舞阳公主好像格外的沉默,一路上都没有开口,只是不时会用若有所思的眼神打量着苏云来,苏云来虽然疑惑,可是也没有问出口,她心里记挂着苏霑的病。
到了法华寺,李晟居然也在。
舞阳公主的厢房里,李晟和苏霑早就到了。
李晟看向苏云来,目光里带着难言的光芒:“我过来看看阿霑,这次治疗恐怕不是一次就能好的,有我的人出面的话,可能会更好一点,”顿了顿,他别有深意地看了苏云来一眼:“我想,你应该也不想让别人知道阿霑的病治好了吧。”
苏云来抬起头对上李晟的眼神,那里面是温柔关切的光芒,什么都不用说,他就知道,他懂她的处境,和她的为难,所以提前已经为她想好。
苏云来心头一暖,好像是从第一面开始,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这样,处处都透着他的体贴与温柔,默默的帮助她做好一切,却好像只是举手之劳。
这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因为苏云来虽然有哥哥,可是一直把自己当成姐姐在操心的,如今有个人为她考虑这么多,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太习惯。
他做的那么多,一句感激都显得微不足道。
苏云来弯了弯唇角,“多谢长孙殿下。”
“举手之劳而已。”李晟顿了顿又道:“对了,一会上山的事,就让阿霑自己一个人去吧,人太多,人多嘴杂的,怕是会流传出去就不好了。”
苏云来点了点头,然后就和苏霑去安排人陪着苏霑上山,就算她不能露面,以苏三少爷那个残破的身体,自己肯定走不上去的。
苏家兄妹一走,舞阳公主又看了李晟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说:“李晟,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体贴细心的?”
李晟面不改色地看了她一眼:“可能是因为你从小跟着舅舅在边关,对我不太了解,不过话说回来,你回来这么久了,以你对舅舅的了解,他为什么还没抓你回去?”
舞阳公主默默地转过了头,威胁,这就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舞阳公主心里很不高兴,于是她默默地咽下了自己的下一句话,顾君延好像也喜欢上苏云来了。
苏霑上山去了,那条路上堆满积雪,崎岖蜿蜒,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可这条路是他必须要走的。
苏云来立在窗前,遥望着后山的位置,嘴角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
“父亲刚去世的时候,我觉得很害怕,好像天都要塌了,然后没过多久,我娘也死了,那个时候,舞阳天天哭,我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恐惧,我还没来得及适应的时候,就要成为她的支撑了。”李晟的声音突然响起。
苏云来转过头,看到他站在窗外,笑容惬意恬淡。
苏云来神色一动,他说的是前太子去世的时候,那一阵整个国家都是风雨飘摇,那时候她年纪还小,还没办法体会,只是后来她经历了同样绝望无助。
苏云来想了想,然后说道:“可以成为别人的支撑,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
李晟笑着点了点头,陪着她静静地看着雪色。
他们都是别人的支撑,可是做别人的支撑也是会累的,他懂,她也明白,所以有些话不用说出口。
满山白雪皑皑,他们隔着窗户并肩而立,便成了一副隽永的画。
那个时候,他们亲近的只隔着一个窗子。
后来李晟才知道,也是因为隔着一个窗子,隔绝了他和她之间最遥远的距离,无论他多努力都跨越不了。
一道马蹄声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苏云来和李晟抬起头望过去,看到顾君延骑马而来,黑色的披风随风飞扬,俊逸的面容依旧是洒脱飞扬。
他停住了马,长腿一跨,从马背一跃而下。
他看着立在窗前的清俊少年,他的旁边小姑娘亭亭玉立,这一幕,意外的让顾君延觉得有些碍眼。
“你们在怎么这里?”顾君延不笑的时候,身上有一股凛然的气势。
李晟微微蹙了蹙眉头,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顾君延,两人目光相对,这一对向来关系亲近的兄弟,竟第一次有些看不清楚对方的想法了。
他审视质问的语气让苏云来有些不怎么舒服,她微微蹙了蹙眉头,刚要回话,李晟便已经开了口。
李晟轻轻一笑:“我陪着阿霑过来的,他来找鬼医医治。”
顾君延挑了挑眉头:“我让苏霑当你的伴读,你倒是对他不错,他过来医治你还亲自陪同。”
李晟有些无奈的样子:“没办法,就他一个嘛。”
苏云来看了看李晟,又看了看顾君延,总觉得这两个人今天有些奇怪,不过她觉得,能难住这位的,她大概也没什么办法,然后便聪明的选择装聋作哑。
但是顾君延显然不给她这个机会,他很快就看向了她:“你们苏家倒是能人辈出,最近四皇子身边多了一个跟班,好像叫苏晨还是什么的,是不是你家的人?”
苏云来点了点头:“是我的堂兄。”顿了顿,她的眼里浮现了一抹嘲弄的意味。
她当日算计苏晨去讨好四皇子,不过是为了转移五太太的视线,没想到苏晨这么争气,居然还真的让他搭上了四皇子。
舞阳公主从一旁的岔路走过来,听到顾君延的话,开口说道:“说起来,他们苏家还真的很会广撒网,府中的三位少爷,竟是投靠了三方势力,还真的是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李晟的眉头一沉,警告地唤了一句:“舞阳!”
舞阳公主不惧他的眼神,反而瞪了回去。
苏云来要是还没发现舞阳公主的敌意,就算白活了,可是她没想出来自己哪里得罪这位公主殿下了。
苏云来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可辩驳,在外人看来,她是苏家人,一个家族就是一体的,无论荣辱,不然怎么会有个罪名叫做株连九族呢?
以现在苏家的行为,可真的不算是明智的做法,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要骂苏家。
可是苏云来不能解释,也不能为自己开脱,因为这是事实,整个苏家都是为了谋图好处,就连她自己也是。
“我以为公主能明白我三哥的苦衷的,我只能说,有些事情身不由己吧。”苏云来说完,看了顾君延一眼。
就这一眼,莫名的让所有人都想到,人家苏霑给李晟当伴读可不是自愿的。
而且,要说分鸡蛋这事,皇室才是最说不清楚的,父子兄弟之间,斗来斗去更是稀松平常,怎么舞阳公主好像一副吃惊的样子?
这一次,只能说公主殿下不了解苏云来,要知道苏云来可是能顾少将军吃瘪的人,单纯的公主殿下怎么可能是对手?
所以顾少将军就没说话,束手在一边等着看好戏,这位是有经验的。
舞阳公主看向顾君延:“你来这里是干什么?顾少将军什么时候这么闲了,还是在法华寺突然变成了风水宝地,让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迫不及待的来?”
这次连李晟也看向了他。
顾君延面不改色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我今日刚收到了我爹的信,”说着,他看向了舞阳:“是关于你的。”
舞阳公主表情一僵,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们聊。”
舞阳公主没出息的遁了。
苏云来其实很想跟公主殿下一起走,可是她的窗前当着长孙殿下,通往大门的必经之路上还有顾少将军,这让她有一种无路可走的感觉。
于是苏云来想了想,抬起头,诚挚地说了一句:“今日出来的有些早,我有些困了,就不留殿下和少将军了,我先休息了。”
李晟微笑着道:“是我打扰苏小姐了。”
顾君延一挑眉头,语气就有些咄咄逼人了:“怎么我一来你就要休息?刚才你不是还挺精神的么?”
苏云来的嘴角抽了抽,真的是越发的体会到了长孙殿下的好处来。
善解人意什么的,真的是一个人太美好的品质了啊!
苏云来硬是挤出一个笑容:“少将军说笑了。”
然后也顾不上失礼,就关上窗户。
李晟看了顾君延一眼,那一眼颇有些嫌弃,像是在责怪他,都是因为他突然出现,苏云来才回去的。
顾君延和李晟两人面面相觑,最后李晟提议道:“要不,先去你那下盘棋?”
顾君延点了点头:“嗯,好主意。”
上次苏云来和顾君延在这下了一盘棋,没有分出胜负。
“最近四皇子很低调,据说陈阁老给他出了主意,一门心思想着在皇上寿宴上大出风头,前后派了不少人出去给皇上选寿礼。”李晟先行下了一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陈阁老嘛,倒是个精明的,只是可惜他年纪大了,儿子太多,偏偏他又是个心软的,总是想着阖家美满,嫡出庶出都能融洽,这一点倒是跟皇上挺像。”顾君延有些嘲弄地说道。
李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二皇子那边呢?”
“二皇子?还继续礼贤下士,不过皇上迟迟不肯表态,又频频宠幸陈贵妃,我看他也是有些坐不住了。”顾君延继续说道,“不过这样也好,他们两个人先斗,正好也留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李晟不由得有些好奇:“他们都准备了什么寿礼?”
“听说二皇子找到的是天山雪蛤,据说有延年益寿,可解百毒的功效,”顾君延漫不经心地说道:“这礼物倒也真是用心,皇上怕是又会感动一番了。”
“那四皇子呢?”
顾君延摇了摇头:“四皇子那边低调的很,倒是没什么动静,”顿了顿,他又道:“就看着吧,左右不过两个月,到时候又不一定闹出什么波澜来。”
李晟点了点头,皇上年纪并不算大,现在也算是如日中天,他还没有提出要传位给皇子,两个儿子就已经开始要内斗了,这大概是每个皇帝都要经历的,可怜皇上还跟陈阁老一样,认为自己的儿子都是好的,他们做出的兄弟有爱也都是真的。
这个生辰,也不知道皇上是不是真的能过的舒心。
就算是皇上,也有许多无可奈何,李晟突然想到了这个,心头一动,不由得看向了对面的顾君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