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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统领会议(1 / 1)

紫川秀低头思索,帝林计划的好处是非常明显的:直捣流风家空虚的中央腹地,威慑远京,断绝敌人一线部队后撤的道路,对敌人的心理是个巨大的打击,前后夹击,让流风家前线部队迅速崩溃。

但是困难也很多,最关键的是快,兵贵神速,快得如风如云一般快速穿越林家领地,让林家的保卫厅来不及干涉。如果流风家有了防备,哪怕增加一两个联队的防卫,只要把突击军团拦截在林家境内,耽搁一两天工夫,那时候会遭遇什么后果,谁也说不清楚,最严重甚至可能导致左加明王出来干涉。

“通过大胆、出其不意的突击,将大批骑兵部队突入敌人纵深纵远,消灭驻守在流风家东部边境的陆军主力,阻止敌人有战斗力的部队向远京以西的宽阔内地撤退。以远京近郊的古桑运河为界,建立一道面对流风家残余领土的防线,凭借我们军事上的优势,辅之以外交、政治上的一切手段,迫使远京陷入瘫痪、分裂,使得流风家族作为一个完整的政治实体不复存在!”

斯特林以这句话结束了报告,疲惫地喝了口水。彻底摧毁流风家的东部防线和军队,消灭流风家的支柱流风霜,占领流风家东部的十一个行省,然后紫川家的大军兵临远京城下,逼迫流风家签订城下之盟,将残余的流风家领地切割为三块,分而治之,日后逐渐蚕食,最终一统大陆——当这一美好的前景深入人心的时候,大家都默不作声地思量着。

偌大无比的领地和富饶的城市仿佛唾手可得,整个计划像一个鲁莽与冒险的混合体,偏偏它又有着如此的魅力,看上去是那么的真实。

“动员上百万的军队参战,我们有这样的后勤能力支持吗?”哥珊统领问,她的口气既不像反对,也不像赞成,只是很就事论事地提出问题。

帝林赞许地望了她一眼,能这样一针见血地看出问题最关键本质的人,哥珊统领不愧是家族的第一能吏。斯特林应声回答:“军队为此做了准备,我们在靠近边境的几个城市已经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和草料,另外武器装备的准备早从今年六月份就开始了。”

“粮食的囤积是一回事,要把粮食运到前线又是另一回事了!斯特林长官,上百万人作战需要多少粮食?要把这些粮食通过敌战区运输到前线去,我们需要多少的护卫部队和车辆?路上消耗的粮食又是多少?这个我在你的计划里可没看见啊!”

斯特林一时语塞,帝林适时地为他解围:“哥珊统领,后勤运输正是阁下的职责所在,你怎么能把担子都推到斯特林统领头上呢?”

哥珊淡淡地说:“是我的职责,却超出了我的能力。”

“那不要紧呢!”帝林笑容可掬:“距离战役的发起还有时间,我们还有时间做准备,这就是今天我们开会的原因!”

哥珊哼了一声,低下头翻阅文件,把文件翻得哗哗响。

“这是一个完美的纸上谈兵。”罗明海出声说。

面对挑衅,帝林淡淡说:“不知总统领有何见教?”

“整个战役都是建立在一个假设上,则流风家不会从腹地调遣来新的部队增援流风霜,我很想知道,总监察长阁下的这种自信是哪里来的?”罗明海冷冷地说,显示他早就知道整个军事会战计划的策划人是帝林而不是斯特林。

帝林缓缓从口袋中抽出几张纸:“大概三十天前,我在河丘秘密会晤了流风清和流风明,我向他们表示:‘流风霜实在太过份了,我们再不能姑息她,要对她采取行动。”听到这个消息,二位公子甚至比我还要高兴。他们两人向我保证,只要我们能保证他们自身领地的安全,他们绝不会出动一兵一卒支援流风霜。这里,是他们和我签订的秘密协议。”

紫川秀深感震惊:“出卖自己的亲生妹妹和国家支柱?流风霜还救过他们呢!他们为什么这么干?”

帝林回头怜悯地看了紫川秀一眼:“阿秀你刚从远东回来,还不知道流风家那边的局势。流风西山病得快死了,前天他已几次陷入昏迷弥留状态,都是依靠打强力刺激剂给活过来的,他坚持不了多久了。三个儿子为争权夺利乱成一团,现在,流风霜已经公开表明了态度,支持大儿子流风森接位,有了她的支持,流风森立即就在这场争夺战中取得了上风。如果流风森顺利继位的话,那二位小少爷绝对死无葬身之地的,他们恨不得流风霜马上就死!”

“那还有流风森呢?他掌管了远京的总参谋部,应该会增援流风霜的。”

“阿秀,”帝林和蔼地说:“假设您是流风森阁下,眼前有紫川家的大军,背后又有那么两位可亲的弟弟在友善地望着你,你敢率领大军离开远京前去救援流风霜吗?弄不好军队还没出城门,城头的旗帜已经变了!那时候不但你漂亮的妹妹救不成,说不定连你自己都搭进去!我想,流风森阁下的兄妹深情还不足以促使他冒这么大的风险。”

席间响起了一片嗡嗡的低沉议论声,众人的目光望向明辉统领,他长期在与流风家争战的第一线,对于西部事务,他最有发言权。

明辉点头赞成说:“根据我对流风森的了解,这个人是个极其冷酷无情的利己主义者。帝林监察长大人说的有道理,他是不敢冒着丢失远京的风险出动远京卫戍军区的。”

此时有人轻轻敲门,靠近门边的紫川宁起身开了门。

李清出现在门口,她肃容一个敬礼:“总长殿下,各位大人,很抱歉打扰了会议,但是监察厅的情报部有紧急消息要立即禀报帝林总监察长,两个情报军官就在外面。”

帝林望向紫川参星,紫川参星微微点头:“会议暂时休息五分钟。”

帝林出声向大家说声:“抱歉,我出去见下他们。”他起身匆匆外出,但一分钟没到他就匆匆回来了,脸上神色平静。

“出什么事了呢?”紫川参星代表众人出声询问。

“没什么大不了的。”帝林平和地说:“流风西山死了。”

一瞬间,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等反应过来,几张嘴同时出声:“怎么可能!”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消息确切吗?”

“消息来源非常可靠,”帝林沉着地回答,他没有明确解释消息的来源,直截了当地说:“确切死亡时间不明,因为流风家刻意隐瞒了他的死讯。我们在开会的时候,远京已经进入了戒严状态,军队开进了首都维持秩序。”

“谁的军队?”

“根据情报,应该是忠于流风森的远京卫戍军区,但是几个地方军区和加西海岸的边境守卫军团都没有表明态度。”

“那么,流风清和流风明两位少爷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大哥登上宝座?”

“从流风森军队进京的时候起,这两位嗅觉灵敏的少爷已经从远京的住宅内失踪了,到现在还是下落不明。”

“莫非,他们是被?”明辉统领用手掌在自己脖子上狠狠一抹,嘴角浮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绝对不可能。”帝林轻声地笑说:“否则的话,流风森的军队就没有必要在远京城内挨家挨户地搜查‘来历不明的神秘飞贼’了。”

足足过了十秒钟,大家才理解帝林的话。统领们发出了会心的笑声,但因为总长在,谁都不敢笑得太放肆。

“是吗,流风西山真的死了?”紫川参星轻轻地说,不知为何,他脸上露出了寂寥的神情,给紫川秀一种淡淡的悲哀感觉。

帝林肯定地点头,紫川参星吁叹道:“那,真是天灭流风啊!”他无声地把自己的帽子摘下,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流风西山是紫川家的大敌,十年前,他险些一举颠覆紫川家。这十年来,他以残病之躯坚持与紫川家抗衡近十年,其意志的坚韧是少见的,无论是敌是友,这样的人物绝对是一个时代的里程碑式人物。

紫川秀理解紫川参星的感受,自己与之一直抗衡和斗争的生平大敌忽然消逝了,搏斗失去了对手,加上眼见与自己同时代的人日见稀少,即使战胜了流风家,自己也同样的来日无多,他自然有一种难以言述的失落感,那种苍凉和寂寞的心境非到暮年是难以体会。

不光是他,其他的与会者也有同样的感觉。

与会者都很有默契地沉默着,总长开头,军官们一个接一个地摘下了帽子,以这种方式向在西方地平线以外强敌的悄然离去表示默哀,也是对曾强盛一时的流风世家行将到来的覆没表示哀悼。

“那么,我们继续回到原来议题,流风西山死了,但流风家还有个流风霜。她可是比流风西山更善战,更狡猾的名将呢!流风家依然有优秀的将领和善战的军队,我们依旧不可掉以轻心。”

帝林点头,说:“但无论如何,流风西山的逝世是流风家不可弥补的巨大损失。可能流风霜在军事领域确实比她父亲更强,她更能打仗,但是她没有她父亲那样熟练的政治手腕,也没有他那种一呼百应的威望。流风西山死了,流风路也死了,流风家没了家长,也没有了够资格和威望的元老级人物坐镇调停,军权、政权全部分散在几个野心家手中,他们内部的裂缝只会越来越大。他们分裂的唯一顾忌就是流风霜,而我们就是要把流风家的这个中流砥柱给——”帝林用力地一挥手:“铲除掉!”

与会众人中响起了喳喳的轻声议论声,都是对帝林的赞许声。

紫川秀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刚才的解说、争吵、辩论,他虽然都听了,但并没有很投入。想像中,西线那是很遥远的事情,那里发生的事情对远东影响不大。

现在他才忽然意识到,一旦西线战事开始,紫川家向西线投入上百万的军队,一场倾国大战就在眼前,家族必定全力以赴,那时家族还有什么力量兼顾远东?

一旦魔族开始大举进攻,陷于西线战争的紫川家族,用什么抵挡魔族大军?结局必然只有一个,那就是重蹈远东战争的覆辙,军队回守瓦伦,彻底放弃远东二十三行省!

这完全是一场闹剧吗?那自己千里迢迢率领远东军民投奔家族,根本就毫无意义!

一想到这里,想到那还在苦苦支撑的远东军民,想到在盼望他带着大批增援回去的白川等部下,他的呼吸瞬间急速了起来:我们出卖了自己的尊严和国土,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而做出这个决定、劝说远东军民回归家族的人,就是自己!

我怎么对得起远东?我如何对得起那些艰苦奋战的远东军民?

巨大的打击令紫川秀感觉到眩晕,所有的血都在往头上冲,他仿佛正落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中,眼前的文件、人、桌子,一切都在天旋地转。

恍惚中,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努力地抬起头,正好看见对面斯特林那关切的目光:“阿秀,阿秀,你没事吧?总长在问你话呢!”

紫川秀嘴角神经质地抽搐一下:“我没事。抱歉,殿下,昨晚睡眠不足,刚才走神了。殿下刚才说什么了?”

紫川参星心情大好,并不介意,乐呵呵地说:“阿秀啊,你们年轻人的精力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哪!刚才我想啊,你能不能调遣一部份远东军队参加西线作战啊?我们西线的兵力略有不足啊!”

各位统领纷纷赞成:“对啊!半兽人军队历来彪悍善战,而且流风家的军队很少与异族军队交战过,突然见到强悍的半兽人,他们定会吓得魂飞魄散的!”

“还有蛇族的弓箭兵、龙人族的斗士集团、矮人族的斧头兵都是很可怕的兵种,一旦投入近身作战,他们定能所向披靡!”

“而且这样还有政治上的影响。看到远东部队的参战,流风家就会明白我们已经收复了远东,东线再无忧虑了。想到与我们这样一个强大的国家全力交战,流风霜肯定会绝望的!”

远东本来就兵力缺乏,我们回归家族就是为了求援的,你们却想让我出兵西线?这真是我想要你的皮,你却要想要我的肉了!

紫川秀紧抿着嘴,一声不吭,等到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完了,他才慢慢地说:“总长殿下,各位大人,大家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现在远东为了应付魔族的威胁,我们的兵力也很吃紧呢,对于西线战事,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紫川参星的眉头渐渐蹙起:“阿秀,你现在可是家族的统领了,不能光顾着远东的一点小利益,凡事可要站在家族全局的高度上看啊!现在,龙骑兵计划可是家族最大的事情,关系我们的存亡,你这样一毛不拔可说得过去吗?”

紫川秀冷笑,远东的一点小利益?对我来说,远东的一千八百万民众就是我最大的利益!表面上他却依旧显得恭谨:“殿下您说得很对,龙骑兵计划是家族的大事,远东是不要紧的小事,我完全明白,但我们现在又实在吃紧——这样,总长殿下,我想到一个法子了!”

“嗯?”紫川秀一本正经地说:“往年在远东战争时期,为了应付西南大营,在瓦伦要塞驻扎了近十万的家族军队。现在远东国土已经收复了,再没有近在咫尺的威胁了,驻扎于瓦伦要塞的军队完全可以撤编,调动往西线作战呢!”

没等紫川参星发言,瓦伦要塞的镇守司令林冰已经横眉立目了:“阿秀统领你胡闹!瓦伦要塞可是家族最重要的关口之一,怎么可能撤编呢?撤哪里也不能撤这里的兵!”

“哎呀,林冰司令,您可是家族的高级官员,不能光顾着您瓦伦的一点小利益,凡事要站在家族全局的高度来看啊!现在龙骑兵计划可是我家族最大的事情,关系我们的存亡,您这样一毛不拔可说得过去吗?”

紫川宁“扑哧”一声笑出来,但笑声丝毫没有缓和会议室里的气氛,紫川参星的面色很冷峻,一言不发,气氛闷得让人发慌。

斯特林不得不出来打圆场:“阿秀,兵力真的那么紧张吗?哪怕调几个半兽人团队出来都不行吗?”

帝林也出声道:“或者可以这样,让瓦伦要塞的驻军与远东军区换防,这样可以抽调出一部份远东军到西线来作战的啊!”

看到斯特林和帝林频频向自己使眼色,看到紫川宁那担忧的眼神,再想到了外面布置着杀机潜伏的神机营,紫川秀不得不做了让步:“可以考虑抽调一两个步兵团队过来,但是不能再多了。”

他恳切地说:“请殿下体谅远东的难处啊,我们与魔族连场大战,兵员缺乏,士兵疲惫,民众伤亡惨重,目前部队的士气都很低落,再加上魔族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的,我们不能不做好准备。”

紫川参星低垂着眉毛,好半天才慢慢地说:“我看,我们得暂时休会一下了。各位大人都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立场和要做的发言。半个小时后,我们继续开会。”

说完“散会”,总长第一个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出了门,总统领罗明海急急忙忙地跟在他身后,不用说肯定是趁机火上浇油去了。

会议室的众人面面相觑,面对无数的异样目光,紫川秀无奈地一摊手:“各位大人可要揍我一顿出气?”

大家“轰”的笑起来,明辉统领笑着说:“阿秀统领,我不赞成你做的事,但我实在很佩服你的勇气。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强硬的新任统领呢,总长气得脸都变色了。”

“我也佩服你的勇气。”林冰板着脸对紫川秀说:“但你不该把我也扯进来的!还说什么要撤销瓦伦军区——你真是欠揍啊!想让老娘我失业吗?到时候你可要负责养我的啊!”

几位统领大笑,明辉抢着说:“这个责我来负好了!”

“呸!就你这厮也配!回家照镜子去,老娘我只爱帅哥!”

在这种总长和总统领不在的场合,那些外人看来很威严的统领们嬉闹起来就像一群老师不在的学生。

在部下面前他们要保持长官的威严,但在这里大家都是同级别的官员,就没必要摆什么架子了,个个玩笑都放得很开。

即使是一向不苟言笑的哥珊统领也参加进来说了两句:“阿秀统领你实在太大胆了!你这样让殿下怎么下得了台?”

斯特林深有忧色:“我看,阿秀你得赶紧向总长道个歉。”

帝林冷笑:“道歉也没有用。兵权始终是关键问题,问题是阿秀可甘心放弃远东的兵权?”

紫川秀极力分辩:“不是我不舍得,远东形势的危急是你们无法想像的!魔族大规模进攻迫在眉睫,我们面临生死关头!”

尽管他说得很大声,但看看众人的样子,没一个相信的,就连斯特林也拿着一副“得了吧,你这话哄谁呢?”的表情看着他,于是紫川秀只好托着下巴生闷气了。

布丹导演的远东内乱是自己的奇耻大辱,紫川秀没有把远东军队于红河湾的惨败报告给家族上层,隐瞒了远东的实际情形,结果现在自己就成了喊“狼来了”的小孩,有苦说不出来。

一个禁卫军官进了会议室,对紫川秀轻声说:“统领大人,总长要见你。”

在众位统领同情的目光中,紫川秀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起身出门,跟着军官穿过曲曲折折的走廊和通道,上了楼梯,被引进了总长紫川参星的私人会客室,总长已经在房间里了。

紫川秀敬礼致意,紫川参星挥手示意紫川秀在一张空椅子上坐下:“不必拘礼了,阿秀。这里是我们姓紫川的单独交谈,你不用太拘束。”

紫川秀很诚恳地道歉:“殿下,很抱歉,我不是想违抗您,实在是远东有困难。”

“那件事不用再说了。”紫川参星满意地搓着手:“现在倒是有另外一件要紧事情要和你商量的。刚才你也听到了,在龙骑兵战役中,负责侧翼突破的突击集团军群负有重要的使命,该集团将穿越我们完全陌生的林家领地,孤军在敌后作战和周旋,与后方完全隔绝,承受巨大的压力。我们认为,突击集团的司令需要一名有丰富经验的将领来担任,他要意志坚定、才华出众、机智灵活,能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应变,应付种种事先无法估计到的困难和阻力——综合以上种种要求,统领处和我都认为,能承担这一重要使命的人,唯有你!阿秀,自从你的老师忠烈统领方劲在远东殉国以后,黑旗军统领的职位还一直悬虚着,你可愿意接受这个职位?”

紫川秀一愣:“要我当黑旗军统领?那远东怎么办?”

紫川参星笑容可掬:“我考虑,可以让林冰副统领升任远东统领。她卫戍远东多年,经验丰富,足可胜任呢!”

紫川秀脱口而出:“那可不行!”

“阿秀,那你可有比林冰更好的人选推荐吗?”

眼看紫川参星故意曲解自己意思,紫川秀气得要死,偏偏又不能说“我比林冰更好”。

他分辩说:“殿下,这两年一直是我在远东主持的,现在魔族大规模进攻在即,虽然林冰大人也是很优秀的将领,但阵前换将是兵家大忌啊!”

“我知道你比林冰更能干。”紫川参星说:“西部战场如今是家族最关心的头等大事,正是因为看重你的才华和能力,家族才把你调到西部,委予重任,让你有机会建功立业啊!统帅四十万大军饮马古桑河眺望远京,你可知道,多少将领盼着这个机会不得呢!”

“但是,殿下,那个晚上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您怎么能……”

“我们确实彼此有约定的。”紫川参星打断了紫川秀的话:“帝林带你进来的那个晚上,我们商定远东回归的四个条件是吧?你还记得是哪四个条件吗?

“第一、远东二十三行省回归家族,成为家族的领土一部份;第二、回归后的远东享受特别自治区的待遇,可以享有内政、司法、财政上的独立权,但每年必须得给家族上缴一定比例的赋税;第三、废除远东的奴隶制,给予各族居民与人类公民平等的公民待遇,人类贵族不再在远东享有特权;第四、远东的本土军队保留。”

紫川参星慢条斯理地说:“看来我年纪虽然大了,记忆倒也不算很差——这几个条件,都没有说到远东统领必须由你担任啊!”

紫川秀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来,紫川参星说得没错,当时自己确实太疏忽了,以为自己已在远东扎根了,远东统领的职位就顺理成章地由自己担任了,根本没想到家族调离自己的可能。

紫川秀的拳头紧捏,现在,家族的企图已经显露无遗了。

自己在远东的势力太过庞大,根深蒂固,自己对远东掌握的牢靠远远超过一员家族官员对自己管辖地的掌握,军队死心效忠,民众万众一心敬仰,远东只知道光明王而不知道帝都,这种情况是家族绝不可容忍的。

只要自己一日还在远东,那远东就是自己的独立王国,就是独立和叛乱的潜在地,只有将自己调离,重新任命一位统领,才能恢复远东正常的权力平衡秩序。

“殿下,我很担心,我不在远东,林冰阁下恐怕压不住阵脚吧?秀字营她能指挥得动吗?她能指挥半兽人军团吗?还有龙人军团、矮人军团?在先前的战争中,远东各民族对我们都有很深的仇怨,来了新的指挥官,他们未必肯听命呢!”

紫川参星看来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他慢条斯理地说:“阿秀你考虑的都很有道理,但我想,远东军队的主力部队是秀字营,绝大部份的秀字营官兵都是忠诚我家族的军人,林冰统领手持家族的招安旨意一到,秀字营肯定会顺利听命的。而秀字营又是远东军队的灵魂和旗帜,安定了秀字营,其他的异族军队肯定也会受到震动的。白川、罗杰、明羽三位旗本在远东掌握重权,有他们配合,如果没有某些人故意捣乱阻扰的话,我家族重掌远东并不是件难事呢!”

紫川秀微笑着,瞳孔却在渐渐缩小,他何尝不明白紫川参星话中的意思,那个“某些人”简直就是指着自己的鼻子警告了。

这一手釜底抽薪确实毒,秀字营全都是原家族官兵,他们最大的梦想就是回归故乡,紫川家总长的赦免令直接到军中的话,紫川秀不敢保证说秀字营的军营还能不能留下一半人。

但是总长还是低估了自己在远东的威力了,自己的影响力并不仅仅存在于军队,远东民众对自己万众一心的爱戴,这种鼓舞人心的号召力谁也代替不了的。

他冷笑着:“殿下神机妙算,深谋远虑,实在让下官佩服!既然殿下灵珠在握,已经有了全盘的把握,那不如即刻给林冰阁下发令上任好了,不必与下官商量。”

紫川参星语塞,他含糊道:“嗯,远东毕竟是你一手打下的江山,我们还是要征求你的意见的。”

紫川秀无动于衷地说:“只要家族能顺利接管并安定远东,我个人无意见。”

眼看两人在这里绕圈子互相威胁也不是办法,这时候紫川远星不得不退了一步:“阿秀,家族还是需要你的,需要你在远东的影响力和威望,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做好远东回归家族的各项工作。”

说得多么冠冕堂皇的话啊,家族需要你,需要你帮我们做好交接工作,需要你来帮我们镇压下远东,迎接新统领上任,然后再把你一脚踢开赶走——你怎么不干脆叫我自己拿刀子抹了自己脖子?

至于紫川参星说的那些法子,他根本就不相信行得通,如果没有自己的同意,前去招安的林冰会在出瓦伦的第一个路口就被干掉,没有自己的配合,家族的统治绝无可能在远东延续下去,自己明白这点,紫川家也明白这点,所以他们才那么煞费苦心地安抚自己。

紫川秀默不作声,紫川参星自顾自说下去:“阿秀,我不说你也该明白,家族鹰旗飘扬下的土地,只能存在一个声音,那就是帝都的声音!中央的旨意必须能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我紫川家绝不能容忍国土内出现任何的国中之国,否则的话,我们宁愿放弃!我们可以在很多时候妥协,但这种原则问题上,我们绝不做交易!”

紫川参星温和却坚定地说:“阿秀统领,这不但是重用,也是家族对你的爱护,不想你走上歧途。你在远东呆得太久了,暂时离开远东,换个环境,这样对你有好处,明白吗?不是谁都可以随便享受家族的这番待遇的。”

紫川秀沉默良久,慢慢地问:“殿下,这是否已经是最终决定了呢?能否让我考虑下?”

紫川参星平静地说:“这是家族的最终决定,但你可以考虑是否接受。”

紫川秀嘴角翘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凝重得压抑,可以清晰地听到墙上的老式座钟“咯哒咯哒”的走动响声,安静得让人发慌。

紫川秀低头专心致志地研究着自己的左手,把手掌翻来覆去地看,好像正在研究着什么珍奇的东西似的。在轻微的咯咯响声中,大座钟分针已经走了五个格子,紫川秀还是一言不发,他又看起了自己的右手,数着自己的脉搏,端详着手掌的掌纹。

紫川参星铁青着脸,眉心深深地拧起:“阿秀,你在干什么?”

“啊,殿下,我在看手相,算命的说我二十二岁命中注定有一劫,犯土咒,会破财。总长,您对这个也有研究吗?”

“你!”

“开始我还不怎么信,现在不得不信了,”紫川秀笑笑:“这不,应验了,不但远东没了,还得去跟流风霜的骑兵拼命。”

“你,你可是答应了?”

“殿下,你想,我可有选择的自由吗?”

紫川远星又换出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阿秀,不应该这么想,什么劫不劫的!到西部去,这是家族对你的重用,是你的机遇!虽然你已经是统领了,担任了很高的职务,但未必不能百尺竿头更上一步啊?所以,不要抱有情绪,不要抱怨。”

“殿下,您看,我是那种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人吗?您给我这么好的机遇,我是满心地感谢您啊,我是饱含着感激的热泪一路欢天喜地地去西部上任的。”紫川秀恨恨地说。

虽然紫川参星口口声声让自己选择,但魔族强大的军势压得远东喘不过气来,如果没有紫川家的支持,没有家族内地的支援和纵深兵力,远东必亡无疑,自己根本就是别无选择。

紫川参星大皱眉头,虽然当了统领,但这家伙骨子里还是个流氓,好在,只要他答应交出远东,态度什么的都可以不计较了。

紫川秀默默转过头,目光流露深刻的痛心。

那么,刚才树下的一切甜言蜜语,那真情的表露,那含情脉脉的眼神,都是虚假的吗?都不过是为了笼络自己而行使的怀柔美人计,而自己沉迷于温柔乡中的时候,另一边已经安排好了随时夺命的神机营。一手是大棒,一手是萝卜,再加上远东的艰难处境,自己根本无从抗拒。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明白了,殿下要我如何配合呢?”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他晕晕噩噩如在梦中度过的一样,按照紫川参星的示意,他当场给白川、罗杰、明羽三人写信,给半兽人将领布兰将军写信,给蛇族的索斯写信,龙人族的门罗去信,给自己的好朋友和救命恩人德伦去信,给远东所有大大小小有影响力的官员和首领们去信。

信的内容大致相同,说自己在帝都一切都好,诸事顺利,且日夜牵挂远东诸位,但回归家族以后,因为家族对自己另有重用,自己将即日就任黑旗军统领一职,无暇再回远东。

但远东抵御魔族之大事不可一日无主将,因此家族将任命在远东地区赫赫有名的林冰大将出任远东统帅,林冰阁下虽为女性,但她担任远东副统领多年,经验丰富,才华出众,必然能打退魔族的进攻,自己对她出任远东统领也是非常赞同的。

希望各位看在与我的交情上,全力辅助配合林冰大将做好在远东地区的工作,让远东顺利回归家族,让人民早日恢复和平和幸福。

在信的末尾,紫川秀忽然促狭心大发,故意写道:“本人是在完全自愿、独立状况下写信的,此信为本人真实意愿之表露,绝无人身安全受威胁、自由受到限制或者其他任何身不由己的情形,请诸位尽可放心。”

看到这行字,紫川参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紫川秀哈哈大笑,大笔一挥划掉了:“开个玩笑,不要在意。”

紫川参星“嘿嘿”干笑两声,神色尴尬。

一切完毕以后,他们再次回到会议室参加会议。

紫川参星一手挽着紫川宁,一手挽着紫川秀,相比于刚才离开时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现在他们的神态可亲热得不得了,俨然紫川秀已经成为他最心腹的爱将,得力的左手右臂了!

会议室的诸位统领诧异得眼珠都要掉下来了。待紫川秀坐下,边防军统领明辉立即凑过来亲热地说:“我说阿秀兄弟,你究竟使了什么招数把总长拍得那么舒服?真是看不出来啊,您是真人不露相的马屁高手,有空可传授兄弟两招如何?”

紫川秀唯有报以无奈的苦笑。

接下来的会议到底说了些什么,紫川秀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脑子里乱哄哄的,远东那广袤的黑褐色土地,布兰那严肃的脸,德伦苍老的面容,圣庙长老那狂热的演说,血肉横飞的战争场面,肃穆的圣庙,那些高呼着“远东万岁!”而浴血奋战的各族战士,战死士兵那死不瞑目的眼神,所有的场景如同电影片段般一幕幕在脑海中飞掠而过,让他感受巨大的冲击。

忽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身上,紫川参星嘴巴一开一合地说了几句什么,好像提到了自己名字,人们望着自己的目光中充满了惊讶。

他赶紧集中注意力听了两句,才知道这是紫川参星在宣布对自己的任命,自己将担任黑旗军统领,即日将奔赴旦雅军区上任。

在响亮的祝贺掌声中,紫川秀面无表情,目光空洞地注视着窗口。

※※※

清亮的月光默默从窗台洒进来,照得大理石地面一片皎洁。

会议什么时候结束的已经不记得了,与会的诸位统领早已散去,巨大的会议室空荡荡的让人害怕。

紫川秀现在的感觉,就像一个将军不愿意离开他失败的战场一样,心里充满了不甘、愤恨和惶恐不安。

远东人是因为信任自己才重回家族的,但在魔族即将进攻的危急时刻,自己却离开了远东,跑到万里之外,享受高官厚禄、受人尊敬、享有特权的生活。

一个年轻的家族统领,说不定还是未来总长的夫婿,美好的前程在前面等着他,他将大权在握,不知多少人用羡慕的目光注视着他。

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安然。

如果在这个时候跑掉,远东人将会怎么看自己?他们会不会把自己看成逃兵,眼看大难临头就自己逃跑的懦夫,看成是对远东事业无耻的背叛呢?

远东民众已经被人类出卖过多次,他们会不会把自己看成一个把远东土地拿来向紫川家邀功,换取高官厚禄的无耻败类,正如当年雷洪曾干过的那样?自己的作为,与雷洪有什么不同?只不过雷洪是把远东出卖给了魔族,自己则把她出卖给了紫川家。

左边是悬崖,右边是峭壁,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好一阵子紫川秀才能理清思路,他打开会议室的大门向外走去。在总长府门口执勤的禁卫军军官向他敬礼,开门给他。

大门外,皎洁的月光如水一般倾泄下来,地面一片银白。一瞬间,仿佛是领悟到了什么玄之又玄的感觉,他的心境也如那月光一般的宁静。

他停下了脚步,总长府门外的大树下站着一个倩倩的人影,那纤细的身影在深秋的寒风中微微颤抖着。

紫川秀大步走近,两人默默对视着。

黯淡星光,苍白月色,同样是单独相处,但此时他们的心情已经和黄昏时候迥然不同了。

深秋午夜的寒风吹过,紫川宁的身子如同凋零的落叶般在风中哆嗦着,她的声音有点颤抖:“我……我一直在等你出来。”

紫川秀无动于衷地点点头:“看得出来。找我有事吗,宁殿下?”

紫川秀的冷漠比那秋风还要萧瑟,一瞬间,紫川宁脸变得苍白,她两手紧握,嘴唇颤抖,却无法发出声音来。她抬起头:“你在生气?为什么?”

紫川秀平静地说:“你该知道原因的。”

紫川宁微微蹙起了秀眉:“你为这个生气?就为这个?”她轻轻地说:“把你从远东调出来,这是我的主意。”

紫川秀霍然转身,眼角微微抽搐,眼神炙热如火,语气却很平静:“为什么?”

从没见过紫川秀这么愤怒过,气势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饿虎,紫川宁微微惊讶:“阿秀,远东没有将来的!我叔叔现在就想着如何消灭流风家,他现在一心一意关注的是西线与流风家的生死争霸战争,如果将来魔族再来进攻,家族连一个中队也不会往远东派去的!阿秀,你留在那里只有等死!”

如同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紫川秀的愤怒一下子给淋得无影无踪。

“那,他为什么又要让林冰去担任远东统领?”

“远东虽然不是家族的主要战场,但是一个属于魔族的远东实在太危险了,魔族大军随时能兵临瓦伦城下,为了维护家族东线的战略安全,虽然我们不能给远东派去大军,但是后勤、粮草、武器等补给我们是必须要支援远东的。远东的各族部队将穿着紫川家的制服、用着紫川家的武器、吃着紫川家的粮草——这一切的物资几乎全是家族提供的,是巨大的投入。”

“远东人的肉体、灵魂和热血。”紫川秀冷冷地说。

紫川宁继续说:“而且阿秀你也知道,我叔叔对你的态度一向很矛盾的,对你的能力他是很放心的,却——”她低着头,像是在思考如何斟字酌句地表达那微妙的意思。

紫川秀帮她说了出口:“却不放心我的忠诚?”

紫川宁不出声,算是默许了紫川秀的说法。

“这么说,在未来与魔族的战争中,我们远东是得不到家族军队的援助的了?”

“并不完全是这样。我们会从各个方面大力援助远东,武器、粮草、装备、药品、战马——尽管家族现在也很需要这些战略物资,但对于远东抗击魔族的正义战争,我们是不会吝啬的。”

紫川秀追问:“会不会直接出兵呢?”

紫川宁微微蹙起了眉头,没有正面回答:“上次战争中,家族在远东败得太惨了。现在,家族高层中——包括元老会和统领处——都对与魔族重新开战抱有顾虑。不少人认为,远东对于家族是鸡肋,与其浪费兵力在魔族嘴边夺食,不如直接投入兵力与流风家争霸。其中,你的大哥帝林就是这派论点的代表人物,现在,这种论点很有市场,对我叔叔的影响力很大。”

紫川秀默默点头,现在,对紫川家他简直是失望透顶。

紫川宁很多没出口的话他都理解了:紫川参星根本不在乎远东,他是想把远东当作一块战略上的盾牌,当作消耗魔族兵力的屏障。他害怕魔族,但他更不放心紫川秀,他防紫川秀简直跟防贼一样。远东天高皇帝远,万一紫川秀投靠了魔族或者拥兵独立,那家族的投入和心血不是白费了?

“阿宁,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肯接受黑旗军统领任命的话,你叔叔将会怎么办?他会杀了我吗?”

“杀你会与你远东的部下结仇,也会让斯特林和帝林两位家族重将离心,这种事,我叔叔是不会干的,但是他会彻底放弃远东——与其大力投入远东,最终却培养出了一个军阀,倒不如现在就早做决断。”紫川宁轻轻说:“家族的态度是很坚决的。”

紫川秀冷笑不语,家族的态度是非常坚决的,就是坚决绝不给自己坐大的机会。

以前的杨明华见到自己有机会统帅大军了连忙把自己从远东调了回来,现在的紫川参星也这样,他宁愿相信外姓将领林冰坐镇远东也不愿相信有着紫川姓氏的自己。

紫川秀语带讥讽:“那么,总长就放心我在西部担任黑旗军统领?让我统帅四十万大军进攻流风家,我们的殿下就不担心我调转枪头杀回来?”

“这也是不得已的!阿秀,你立下大功劳,受了那么多委屈,不提拔你当统领,就是元老会都看不过去了。而且,你是带惯兵的将领了,也该知道这其中的区别:远东是你一手创建的政权和军队,那里你确实可以为所欲为;但在旦雅军区,那里有独立的军队文化和传统,你不过是家族任命的一名普通军队指挥官,是外来人,你要造反,军官和士兵们会跟随你吗?”

紫川秀慢慢点头,除了远东统领的职位外,只有黑旗军统领的职位有空缺,这样说,即使给自己当黑旗军统领,紫川参星也是老大不愿的,说不定还是看了斯特林和帝林的面子。若按他的本意,恨不得将自己发配到哪个边远山区当村长才合了他心意。

他感叹说:“看来,即使贵为总长也不能随心所欲啊!”

紫川宁疑惑地看着他,她曾经预料过他的反应,得知真相后,他会大发雷霆或者暴跳如雷?没想到,他的反应只是这么淡淡的一句。

她妙眸凝视着他:“阿秀哥哥,我也想问你一件事情,从内心深处,你究竟是如何把自己定位的?为什么被调出远东,你的情绪会这么坏?你究竟是把自己当成了紫川家的统领,还是割据远东的军阀?”

紫川秀反问:“你呢?阿宁,我也想问你,你究竟是站在什么立场问这句话的?是从小和我青梅竹马的紫川宁,还是紫川家总长助理、未来的继承人紫川宁殿下?”

紫川宁一震,两人都停下了脚步,一步开外,紫川秀深深地凝视着她,长叹一声:“阿宁,你变了,你真的变了,你变得我都不敢认识了!”

紫川宁已经变了,她不再是那个天真纯洁的女孩子,现在的她,和她叔叔一样,是个唯家族利益至上的深沉政治家。

如果仅仅是这样,紫川秀还可以勉强理解她,因为她是即将要肩负整个家族重任的继承人,但令他难以忍受的是紫川宁故意在会议前急急忙忙地与他和好,用柔情来笼络他,她居然把两人之间那份最纯洁的感情也利用,用来当作逼迫自己交出远东的筹码!

紫川宁颤声说:“不管是总长助理还是别的什么,我对你的心意始终没有更改过。阿秀哥哥,我不过在追随着你的脚步。我只是希望,能成为一个对你有所帮助的人,在你冒着生命危险征战沙场的时候,我能做的不止目送你的背影,然后傻傻在家为你祈祷,我总希望能为你做一点事情,哪怕很小的事也好——阿秀哥哥,你难道就不理解我的心意?”

“逼迫我离开远东,离开我的事业和人民——这,就是你为我做的事?”深夜里,紫川秀颤抖的嗓音低沉却相当尖锐,在寒冷、空旷的街道上远远地传了出去。

“阿秀哥!你还不明白吗?我是为了你好,魔族随时会杀回来,你留在远东只有等死啊!”

“如果要死的话,我希望能死在远东。”

紫川宁一震,她轻轻地说:“阿秀哥,你说我变了,其实不是,是你变了!从远东回来,你整个人变了!叔叔说,你随时有可能在远东自立为王,开始我还不敢相信,但是现在……我相信了!”

她低下头:“家族让你离开远东,那是对你的关怀和爱护,否则你迟早会走上歧途的!远东究竟有什么魔力,让你这么神魂颠倒?”

紫川秀神经质地笑笑,紫川宁说得没错,远东大地真的有一种神秘的魔力,一条看不清的细线将他牢牢地绑在了那块土地上,他是如此神魂颠倒地牵挂着那辽阔无边的褐色土地。

“阿秀,虽然我叔叔对不起你,但是我们紫川家始终是你的出身地,是养育你成长的故土。现在,紫川家面临生死关头,我们面临强悍的流风家敌人,需要你这样能征善战的将领为国出力,为了家族,为了你的好兄弟斯特林和帝林,甚至,为了我——你想想,将来我们在一起,叔叔百年以后,整个紫川家族,包括现在的流风家,都是你的了,那时你得到的回报何止一个远东啊!”

说到这里,紫川宁苍白的脸现出了一抹红晕:“为了这些,难道你就不能放弃远东吗?”

紫川秀静静地说:“不能。”

紫川宁脸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她失声叫道:“难道,难道,你已经不爱我了吗?”

听到这话,紫川秀简直想放声大笑,这是所有年青女孩子的幼稚通病,她们以为爱情就能解决一切的问题,只要有爱,世界立即就变成了净土和乐园,人生不再有任何的烦恼和泪水,从此不再有任何纠纷和战争——自己这种久经风霜的人却知道,爱情只是人生的一部份,尽管很重要,但毕竟不是人生的全部。

凝视着紫川宁泪眼朦胧的眸子,他柔声说:“不,阿宁,你永远是我生命中的最爱,在那些最艰苦的日子里,我是幻想着你在远方的明眸渡过那寒冷的冬夜;失去你,我宁愿死,在失去你的那些日子里,我是呼唤着你的名字冲向敌人的箭雨。海会枯,石会烂,我对你的爱,此生不渝,我将一直爱你,直到我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听着紫川秀第一次坦白心声,听到那动人的情话,紫川宁心驰神摇,她拿出手帕想止住泪水,却怎么样也停不住,大滴大滴的泪水不断地滚涌而出。

幸福来得是如此出其不意,欢乐的海洋一下子将她包围了,就在这一刻,她崩溃了,她一下子扑倒在紫川秀怀里,哭着说:“阿秀哥哥,对、对不起!”

紫川秀不知道,她的“对不起”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为她曾经的动摇和背叛道歉,还是为把自己从远东赶走而抱歉?他无意深究,看着她那颤抖的身子,那冻得发紫的嘴唇和红彤彤的脸蛋,他心头泛起一股莫名的怜悯和柔情。

为谁风露立中宵,衣带渐宽终不悔?看着怀里姑娘娇艳的容颜,紫川秀抑止不住地低下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嘴唇只感觉到一阵冰冷。

他感觉到,紫川宁在自己怀抱中微微颤抖,满面通红,激动得喜极而泣。

紫川秀的眼中泛着温柔的光芒,视线飘过紫川宁,仰望着天空。

不知什么时候,乌云已经全部散去了,皎洁的月亮在朦胧地照耀着大地。

“我爱你,但是却依旧不能为你放弃远东。”他慢慢地,哀伤地说:“除了爱情以外,人还有点别的事情,有些事情更重要。”

紫川宁猛然抬起了头:“那是什么?”她胀红了脸仰望着紫川秀。

紫川秀却不看她,他依旧仰望着漆黑的夜空说话,仿佛此时他倾诉的对象不是紫川宁,而是位于上空的某个高居于人类之上的存在:“责任、牵挂、承诺、信仰、职责——或者随便你想像的什么东西,很难以形容我对远东的感情,那更像是一种义务——不,是债务,我欠远东的。那里的民众尊我为王,我对他们负有责任,正如你身为继承人,同样对家族未来负有责任一般。”

紫川宁认真地说:“如果是为了你,我能够放弃我家族继承人的地位。”

紫川秀轻轻摇头:“我却不能。”

在这一刻,多少熟悉的身影容颜浮现眼前,自杀的维拉将军、憨厚的半兽人将军布森、死不瞑目的圣庙长老布丹、坚毅沉稳的布兰将军、豁出身家性命跟随自己的布卢村村民,还有那无计无数的远东战士,那些淳朴善良的老百姓,甚至那几个总是跟自己捣乱的异族将领索斯、鲁佐等人。

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圣人,他们都有着各自的小毛病,有人贪钱,有人懦弱,有人愚昧,有人自私,有人甚至还背叛过自己——但最终,他们都把自己的梦想和希望完全交托给了自己,那些死去和活着的人们,将远东的未来完全托付在自己手中。

远东民族上千年的自由梦想最终却是托付给自己这个外来人,自己肩负着无数人的期望,那份沉重的信任感就让紫川秀无法松懈。

在自己享受的时刻,千千万万的远东军民将倒在与魔族大战的血泊中,其中包括自己部下、战友、恩人,那些城市和乡镇将燃起浓浓的黑烟,一想到这些,紫川秀心如刀割。

怀抱中女孩的身体骤然一僵,她从紫川秀的怀中挣脱,站直了身子,眼睛中泛着泪光:“那么,就不能妥协了吗?就为了几个远东的半兽人乡巴佬,你就要离开我?”

紫川秀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流露出无声的哀伤。

也许紫川宁说的没错,自己真的变了,或者,是两人都变了。

自己为之奋斗、热血沸腾的事业,在紫川宁这种天璜贵族眼里,不过是“几个远东的半兽人乡巴佬”,她与自己是存在着截然不同人生观和价值观的两个阶层,冲突迟早会发生,更可怕的是,以前的自己居然是和她抱着同样的想法的!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之间,存在着多么巨大的分别。

紫川宁颤声说:“你说过,你会永远爱我的!”

“……”

“你说话啊!”

“我撒谎。”

“啪”的一声,紫川宁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他一动不动,定定地望着紫川宁,眼神中流露深切的悲哀。

看着他脸上通红的掌印,紫川宁呆呆地发愣,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干的事,然后,她痛哭出声。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清亮的泪痕,自己的眼睛也湿润了:“以前,你就是我的信仰,但今天以后——”他慢慢地说:“我的信仰就是远东大地。”

“对不起,阿宁,我欠你的。天气冷了,要多穿点衣服。”他微微欠身,转身向前走。

紫川宁想跟上他,但他步子是那么大,那么急促,快如流星,她努力加快,她快步走,她奔跑,她跑得气喘吁吁,但距离依旧无法缩小,他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远。

这时她才明白,自己的做法对他的伤害有多么深。最后,痴痴地望着他那高挑的身影和宽阔的肩膀消逝在黑色夜幕的长街尽头,她绝望地停下了脚步,扑倒地上放声大哭,让刚刚被吻过的湿热的额头紧贴在冰冷、粗糙的道路上,让粗糙的砂石摩擦着娇艳的脸蛋。

哭声惊动了总长府的卫兵们,他们出来目瞪口呆地在旁边观看着,不知所措。

在她头顶,一连串的街灯如同流火般闪烁,旋转不停。

※※※

“古雷!”

近卫队长古雷吓了一跳,这时他才听出了门外人的声音,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开门:“大人?”

紫川秀的脸色苍白得惊人,虽然是深秋时节,但他浑身汗水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面捞出来似的。

古雷震惊:“大人,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紫川秀愣愣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不认识他的人。

古雷连忙伸手去摸紫川秀的额头:“大人,您是不是病了?您的脸色好吓人啊!”

紫川秀摇摇头,自己在桌子边坐下。

古雷连忙给他打来了开水和热毛巾,帮他擦脸。

凝视着自己的近卫队长,紫川秀忽然开口问:“古雷,你怕不怕死?”

古雷一愣,看着紫川秀那严峻的脸,他意识到这绝不是开玩笑,他肃然立正:“大人,请下命令吧!哪怕死我也会完成任务的!”

“不至于要死。我只是要你回远东传达我一个秘密命令,这个命令只能传达给白川将军一个人。”

“明白了,除了白川将军,谁也休想碰到大人命令的一根手指!大人,请您放心地将命令交给我吧,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沾到它!”

紫川秀缓缓摇头:“这个命令非同寻常,将它形诸于文字实在太过危险。古雷,从现在起,你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然后将它完完整整地复述给白川将军听!”

古雷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要他厮杀格斗是无所不精通,但是要他把一段话背诵下来,这未免就太强人所难了。他挠着头说:“大人,我尽力而为。”

紫川秀鼓励他说:“不必要逐字逐句背,但你要记得主要的意思就是了!”他把命令说了。

窗外,秋风萧瑟,落叶飘零,惨淡的月光照进来,照得两个人的脸色像死人一样白。

看着古雷苍白的脸色,紫川秀慢慢地说:“现在,你可是怕了?”

古雷吞了口口水:“大人,我……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不是很卑鄙吗?”

紫川秀厉声疾色道:“命令如何与你并没有关系,你只是一个传令的工具罢了。如果你不肯去,我会在其他的卫士中找肯服从命令的人!”

古雷沉默了一阵,最后艰难地说:“大人,我服从命令!”

“一定要将命令送到,而且要快!”

“是!除非我死,否则我定将命令送到!”

紫川秀愤怒道:“就是哪怕死你也得给我把命令传到!”

古雷挺直了身躯:“明白了,大人!”

他犹豫着说:“大人,我会执行命令,哪怕死。但是大人,你骂我蠢也好,说不关我事也好,我还是想问,为什么要这样?你,你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啊!以前的你,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放肆了!”紫川秀头也不抬,顺手一个耳光抽了过去。

古雷不避不闪地受了这个耳光,嘴角流出了鲜血,但他的眼神却依旧充满了探究和怀疑,依旧是那种不敢置信的眼神。

不敢与那双正直的眼睛对视,紫川秀移开了眼睛,望向窗外。

表面看来,他的身影依旧站得笔挺,他的声音依旧坚定,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内心深处在进行着多么痛苦的搏斗和厮杀。

今后,自己将很难再亲吻儿童了,因为自己将无法问心无愧地正视孩子们那纯洁无瑕的眼神了。

想了一下,他坐在桌子前写信:“因为家族以终止对远东的援助为要挟,魔族大举西侵在即,我们实不能在西面再树强敌,我不得不屈服其压力,放弃远东统领之职位。

“另,家族即将在西线大举用兵,可能无暇顾及远东。由古雷所带回之命令,虽然不可理解,但这是缓解我远东危机的唯一方法,诸君务必尽快执行!这是我,远东光明王的最后命令,将来事若暴露,一切责任将由我承担起。

“战火即将燃起,刀枪已经擦亮,挺起胸膛投入血战,赛内亚魔族近在眼前!虽然远隔万里,但我并未抛弃远东大地,将与远东同在,与诸君同生死。若远东胜,我将在万里外与你们同时举杯;若国土不幸沦陷,诸君终相继力战殉国之时,我亦不会独活。

“相信我,我定将回到你们身边。我们终会相逢,在此世,或是在天堂。伟大的远东万岁!我们的自由万岁!”

写完信,不知不觉的,他的脸颊泪流满面,在旁边看着的古雷亦是泣不成声。

他把信折好交给古雷,沉声说:“全部拜托你了!”

“大人!让您一个人去西部,身边没有一个靠得住的人,那怎么能行?白川大将会杀了我的!”

紫川秀无声地冷笑着,望着窗户上自己冷酷的脸:“不用害怕!像我这样坏事做绝的人,绝对不会早死的。如果世界上有地狱的话,那就让我下去好了,那里说不定我过得更快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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