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似乎想错了。卡莱尔想道。
他伸出手遮住了雷古勒斯的眼睛,手掌上传来了青年睫毛扇动时带起的触感,无比轻柔,却直抵心底。
卡莱尔的眸色一暗,勾住青年的舌微微用力,轻咬即松。
“唔。”雷古勒斯感到舌尖一阵刺痛。
他讨厌一切与疼痛有关的感觉,这一点他一直掩饰得很好。但是这次他并没有选择掩饰,雷古勒斯想要直接推开卡莱尔,却不曾想因他刚才的一声闷哼而抛弃了任何犹豫的卡莱尔,直接抬起了另一只手臂环住了他,有些生疏的加深了这番唇舌交缠。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让人为之着迷了,如此亲密无间的行为,就仿佛他们本该如此。
从来没有哪刻能够像现在这般,如此清晰地辨别出对方的存在,鼻息间萦绕着的属于对方的气息是如此的明显。
——你该停下了。
心里似是有谁在对他这样说道。
——你不是想结束这一切吗?你都已经在之前说出那番伤人的话了,怎么又亲手将这种感情往更为底层的深渊推了一把?如此一来,你岂不是更难以逃离了。
他当然知道……可是这种感觉是如此的令人迷醉,令人忍不住沉沦。
他突然反悔了不行吗?
雷古勒斯说的是对的,任性的的确是自己。
雷古勒斯拨开了卡莱尔盖住自己眼睛的手,并攥住了他的手指。
卡莱尔慢慢松开了青年的双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最终在青年额头上留下了一吻,然后松开了手臂。
两人相视无言。
最终,卡莱尔先开口道:“阿克图卢斯……”
声音轻得近似耳语,但以吸血鬼的耳力,雷古勒斯仍旧能听得一清二楚。
卡莱尔:“我已经没办法继续自欺下去了,我的思绪会无法控制的飘荡到你身上,我会因为与你的每一次触碰、接触欢喜许久,我的情愫清楚地告诉我,我的确是喜欢你的。”
或许除去他自己以外根本没人知道当他说出这些话时,究竟意味着什么。
自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背叛了自己的信仰后,就在刚才,他将过去的信仰所带来的最后的枷锁也敲碎了,残忍又果断地敲碎了。那一地的束缚碎片象征的不是毁灭而是新生。
“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吗?”疑问的语气,但他看着雷古勒斯的眼睛却透露出无比肯定的神色。不知何时,他已经反握住了雷古勒斯攥着他手指的手,并不紧,却不容挣扎与拒绝。
没人知道他现在是多么的害怕青年会在此时抽手而去。他想,也许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比他更加矛盾的存在了。明明之前还那么希望青年离开,却又在转眼间怀着一种近似祈求的心思希望对方不要照做。说不定雷古勒斯早就在心底,为他打上了“出尔反尔”、“不可理喻”这两个标签。
看着他这双坦然温和的眼睛,雷古勒斯很难想象出有谁能够对他回以否定,更何况是自己。
“是的,我是喜欢你的。”雷古勒斯认真地回答道。
卡莱尔如释重负。
从窗外吹来的风拂过雷古勒斯的发丝。他说:“追求你是我自出生起,第二件让我付出了全部勇气的事情。”如果他不喜欢卡莱尔,他哪来的理由让他付出所有的勇气。
卡莱尔好奇又不解地问:“第一件呢?”
雷古勒斯不太自然的说:“这不重要。”
卡莱尔无奈的发现,除去雷古勒斯曾经对他所说的那些模棱两可的家庭背景,他对于雷古勒斯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
“我突然发现,我对你是如此的陌生,这让我很不安。”
雷古勒斯没有立即说什么,他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又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也许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单纯在为卡莱尔的这句话而陷入了沉默或者实在发愣。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没有谁能够对另一个人完全了解。”他的过去并不光彩,如果可以,他只想要掩埋那一切。
卡莱尔:“为什么我们每一次的争吵与辩驳,都以你的胜利为结束?”
雷古勒斯倒是觉得正好相反。
……
争吵,就犹如投入湖面的石子,它会将原本平静的水面打破,但是这被暂时激起的涟漪,终会在未来的某一刻停歇下来,恢复原状。
近来,村落的居民发现卡伦医生多了一个助手。
那是一个有着黑色头发的青年,他与卡伦医生的言行举止都不像普通人家出来的。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跑到这个落后贫穷的小乡村里来。青年还有着一双与卡伦医生一样罕见的金色眼眸,虽然他们的姓氏不同,但仍有不少人在猜测他们是否是有血缘关系,他们两人是远方亲戚也说不定。不过卡伦医生在被人问及时,和善地笑着否认了。
青年并不如卡伦医生那般能说会道,村民们虽然无法同这个好像出身不错的青年找到太多的共同语言,却意外的没有多少人对他产生反感。
他们喜欢在就诊时,顺便抱怨几句生活中的烦恼或者倾诉什么,青年总能在这时恰到好处的保持安静与耐心,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梅林保佑雷古勒斯,幸亏他没有爱德华的读心术,他一点也不喜欢别人称呼自己为“孩子”)。已经有孩子的村民有时会在心底抱怨,要是自家孩子有他的三分温驯就好了。
最近雷古勒斯在思考,卡莱尔在后来选择医生这一职业,是不是就是因为这场大瘟疫的缘故,当医生当习惯了。
他看着正在整理药草的卡莱尔,问出了另一个让他一直都很疑惑的问题,“牧师还要学怎么治病救人?”
卡莱尔摇了摇头,“当然不学。这些事情都是在一些医典里看到的。”
他差点忘记卡莱尔的博学不只是在文学艺术方面了。雷古勒斯想道。
“另外,我在一些古老的教会卷宗里也看到过一些这方面的内容。”
“有吗?”
“有,只是有关这些内容的语言往往太过于隐晦、晦涩。仅是简单的清理伤口,被写出来后,就有可能变成了——羔羊的身上有血,凡不洁的必被洁净,舍去罪恶的腐肉,只留有纯洁的灵。若是不理解透彻,就成了那些自称巫医的人,用来骗人的把戏了。”
卡莱尔整理好药草,站好,看向雷古勒斯,问:“我要去梅尔斯先生家,你去吗?不过你即使去了,也不许用魔法为他们救治,这若是被有心人察觉,倒霉的可不仅只有我们。再找一个常年多云多雨的地方,也并不怎么容易。”
“我知道,我知道。而且我也没说要去。”雷古勒斯小声的将最后一句话吐了出来。
据说梅尔斯先生是被树枝刺穿了手臂,想来流淌出的鲜血会有不少。雷古勒斯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比卡莱尔对鲜血的自制力差,明明他比他更早成为吸血鬼,但是在没有魔法的辅助下,他在进食欲/望上的控制能力完全不如卡莱尔。所以,他这一段时间都在尝试在不用魔法的情况下,如何提高对鲜血欲望的抵抗力。他可不想因为一个梅尔斯,破坏掉了自己的整个锻炼计划。
而且他的白魔法天赋真的不高。他在治疗方面唯一擅长的是制作魔药,却因为魔药材料的限制无法熬制。
雷古勒斯眼睛的余光透过窗户,看到了外面生长在地上的一株蒲公英。闲极无事的雷古勒斯便顺手祸害了它,手指敲了下桌脚,那株蒲公英已经诡异的来到了他手中。吹一口气,蒲公英漫天飞舞,起起伏伏。他欣赏了一会这场景,便又随手将蒲公英杆扔了。这个家伙真是无聊透顶了。
“我刚说了不要用魔法,你就用魔法。……你该庆幸没有人看到。”原本想说的话在对方无辜的眼神下,化为了这短短的两三句话。
“好吧,你留在这里。”他说完,伸手为对方拂去了耳侧发丝上的一丝蒲公英,手指无意间触到青年的耳垂,顺势摩挲了一下。
雷古勒斯侧过头,闪开他的手,故作面无表情地说:“你可以走了。”
卡莱尔没有任何异样地收回手,说:“嗯,我这就走。”
……回答得真干脆利落。
卡莱尔离开前最后嘱咐道:“去棚屋时多照看一下安妮那女孩。”
棚屋里安置着一些病人,不过并不是瘟疫感染者。对于瘟疫感染者,不论是卡莱尔还是雷古勒斯都没有有效的治愈方法。再加上瘟疫的感染性太强,村长已经组织人手将他们都隔离了,并很沉痛的建议卡莱尔放弃他们。卡莱尔能够分辨出哪些是真正得了黑死病的人,从而挽救出一部分无辜者已经足以让大家钦佩了。
听到卡莱尔这样说,雷古勒斯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个面带病容的小女孩的模样。她是卡莱尔在几个月前无意中捡到的,应该是逃避瘟疫的流民中的一员,不过很不幸的是她与她的父母走散了,或许,是被遗弃了。
他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我会的。我知道安妮的身体情况远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那种强忍疼痛故作若无其事的神态,他是再清楚、熟悉不过的了。
卡莱尔的眼里透露出一丝惋惜:“那孩子……”
“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时间了吧。”毕竟她连进食都不愿了。
卡莱尔离开没多久,雷古勒斯就去了一趟棚屋,里面的病人并不多,只有三个。这个棚屋建造得说不上有多好,但是它至少能够遮风挡雨,也较为干净,与大部分的村舍比起来已经很不错了。
他看着女孩,猜想着她什么时候能够注意到自己。
女孩站在灯前,试图捕捉自己的双手在灯下的影子。
她似是察觉到背后有人在静静地看着她。女孩回头,注意到了雷古勒斯的到来,双眼刹那间亮了起来,声音虚弱却难掩欢喜地说:“阿克!”
这是哪来的称呼。雷古勒斯心想。
临床上的病妇人在看到雷古勒斯的到来后,也向雷古勒斯道安。另一张床上正处于好动年龄的小男孩,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少妇轻咳了几声,倚坐在床上,说道:“太好了,您终于过来了,这两个孩子都不喜欢在床上躺着养病,真让人担心。”
他向年轻少妇点点头,走到女孩身前,将女孩抱了起来,放到床上。问:“‘阿克’?这个名字是在叫我?”真没想到他也有照顾小孩子的一天。不过这样做的感觉并不坏。被人依赖、被人喜爱,一向因为年龄最小而被人照顾的雷古勒斯,非常稀罕这种照顾他人的感觉。
女孩歪了歪头,“卡伦先生叫你阿克图……唔,图……”
雷古勒斯为其补充道:“阿克图卢斯。”
女孩扁了扁嘴,“这个名字太长了,我记不过。叫‘阿克’多方便。”
雷古勒斯不在意安妮究竟叫自己什么,他的注意力正放在桌子上的面包上,看起来只吃了一点就没再动过。他将询问的视线投向临床的少妇,“她仍然没有吃吗?”
少妇哀伤地叹了口气,“她只吃了一点就无法继续吃下去了,那一点食物最后也被她全吐了出来。”
雷古勒斯为此感到头疼,他只好搂着女孩,撕着面包,软硬兼施地喂着女孩吃下去。
安妮气愤地咬住雷古勒斯的手指,不过她根本没咬动。
他抚摸着女孩极为纤细的脖颈,就如同安抚着一只受惊的小猫。在安妮没有伤到牙齿之前,将自己的手指从她的嘴里抽了出来。
少妇看着雷古勒斯的一举一动,眸光变幻了一下。
片刻之后,她出声道:“布莱克先生,您看起来很喜爱孩子。”
雷古勒斯颔首,“一直以来不论在哪里,我都是最小的那一个。我一直希望能够有一个代替我成为最小的孩子的存在。”
少妇轻笑,“布莱克先生果然年龄不大。像你这个年龄的青年,总是这样幻想。”
“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岁好吗?”
“我二十七岁了。”
雷古勒斯才不会承认她的确比他年长。
少妇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心,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既然您喜欢孩子,那么您其实可以考虑一下,将安妮……变成‘你们’中的一员的。”
雷古勒斯正在给安妮喂面包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他抬起头来。
少妇印象里的青年一直是以一副极其无害的形象存在着的,但是他这一抬眼的瞬间,便让她不假思索的推翻了以前的评价。青年的眼神其实并不冷漠,也不凌厉,就如同因为被窗外不知名鸟儿的婉转啼鸣声所吸引,而下意识地朝窗外看去时的眼神一样。而她却莫名的因此紧张得失声。
雷古勒斯低下头,继续之前的动作。他刚刚已经在安妮周围设下了一层静音咒,她无法听到少妇与他接下来的谈话。安妮极不情愿地咽下一口面包,不明所以的看了两人一眼。
少妇鼓足勇气,她有些哽咽地说:“我很清楚你和卡伦牧师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
雷古勒斯听到少妇对卡莱尔的称呼,问:“你知道他是牧师?”他记得莱尔并没有对任何村民说过他是牧师。
他很疑惑,吸血鬼的身份真的这么容易被识破吗?上次被一个少女看穿,那是因为他本就没有想过掩饰。那么这次呢?
“我认识卡伦牧师的。我去过伦敦,曾在教堂里见过他。像他这样的人,即使只是远远的见了一面,也足够我记住他了。我向人询问了之后,我知晓了他竟然是伦敦教区公会的领导人。”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在咳嗽了几声后,她继续说道,“再后来,我向人打听一下,我才知道他在狩猎吸血鬼的行动中丧生了。已经死于吸血鬼之手的他,竟然又出现在了我面前……”
雷古勒斯在她停顿喘息的时候,接上了她的话,“然后,您观察了我们一段时间,最终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昔日的卡伦牧师已经成为吸血鬼了,是这样吗?”
“……是的。我相信卡伦牧师的为人,他一定愿意帮助无辜受难的孩子的。您也看到了安妮的现状,她是如此的可怜,才七岁,她不该在这个年龄死去。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把安妮转化成吸血鬼呢?看到她,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我刚死去不久的女儿。如果可以,请把这当做一个刚刚失去自己幼女的母亲的祈求。”她双唇紧抿,“请相信我,我是不会说出你们的身份的。只要您或者是卡伦牧师愿意救她……”
“这个请求真的很突兀。”雷古勒斯说,“非常的出人意料。”
他看了一眼正自顾自玩得欢乐的安妮,说:“她太年幼了。一旦她被转化成吸血鬼,她将被迫暂停生长。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来,天长日久下去后,一个成熟的灵魂被禁锢在一个不成熟的身躯内,她——会疯的。”
“可是……这毕竟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拜托了,救救她吧!”少妇看着不为所动的雷古勒斯,将脸痛苦地埋入掌中,双肩颤了颤,“为什么我的孩子要染上瘟疫死去?为什么染上瘟疫的不是我?为什么上帝不肯给予我救赎,唯一给予我帮助的人会是吸血鬼?主啊,如果您真的存在的话,就请您降下救赎吧!”
雷古勒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她投以一个怜悯的视线。
在这场大瘟疫中,无数的人对宗教产生了疯狂的质疑,也有无数的人孤注一掷的疯狂加深了信仰。
而她,不过是又一个被大瘟疫所带来的压抑环境逼疯的人。
少妇抬起头,用恳求的眼神看向雷古勒斯。
“救赎她,或者救赎我。”
雷古勒斯看向她,“安心,夫人。您不需要为一切事物烦扰,明天太阳升起时,又是美好的一天。”
少妇感觉到自己的眼睫越来越沉重,不自觉地躺倒在床上陷入了睡眠。
——一忘皆空。
他相信每一个巫师都不会对这个咒语陌生。
……
当卡莱尔回来的时候,他看到雷古勒斯正气恼地喂安妮喝药,“安妮,不准不喝药!”
“可是它好难喝!”安妮用一副泫然欲泣的眼神看着雷古勒斯,可怜兮兮地说道。
雷古勒斯抓住她老实下来的瞬间,趁机喂了她一勺药汁。
卡莱尔看着他无比娴熟的动作,问:“你以前经常照顾别人吗?”
雷古勒斯想起自己已经去世的父亲,以及自父亲去世后被累垮身体的母亲,回答道:“我父母的身体都不太好。”他的兄长叛家,他父母又古板傲慢得认为“低贱”的家养小精灵不能够接触主人的身体,每当他从霍格沃兹放假回来,大多数的时间都是由他在照顾父母。
卡莱尔用歉意的眼神看向雷古勒斯,表示自己不该提起这个。
雷古勒斯表示不介意。他和父母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卡莱尔所想的那般亲厚。
卡莱尔听出了雷古勒斯言语未尽之处的意思。他的内心里期盼着青年能够对他倾诉什么,但是很显然,青年完全没有这样做的打算,也没有因此与他长谈一番的想法,卡莱尔对此非常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