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然降临。
紫微城复又沉沉睡去。
姜娆其实并没昏迷,那口药里毒性分量可不轻,不过是略沾了,就如此难受。
口中还有微微的痛楚,为了装的像些,只好将舌尖咬破了去,还害她费了许多力气将那炉鼎推倒,险些烫着。
这凌平王既然事先已经动了手脚,何苦再教自己演这一出来。
她正忿然想着,忽然感觉脸上痒痒的,没睁眼,便伸手拂去。
没过一会儿,那痒痒的感觉又爬上脸颊。
右手被人重重握住,她这下子不想清醒也难。
警惕地翻过身,唔哝了一句。
“本王好心来探,你这小东西脾气倒是倔得很。”
一听声音,姜娆猛地张开眼,睡意全无。
她坐起身子,往床里挪了挪,就看见凌平王跨坐在榻边,月色恰映出他半面容颜。
似笑非笑。
“有劳殿下关心,我不妨事的。”姜娆半真半假,摸索着去寻外衫。
“不必找了,省的本王待会脱掉,还要费事。”说着他就往前倾着,把姜娆逼到死角。
“上回,那是害怕被人发现,我才擅自离开的,”姜娆顺势攀上他手臂,“可毒还未解,殿下您就如此心急么!”
“平时看你聪明的紧,怎地就将自己毒倒了,”凌平王边说边动手解开她内衫系带。
姜娆心头一动,自己分明没有下毒,而凌平王亦没有下毒,本想怪他拿自己做饵,但听他方才一说,似乎不对!
凌平王双手探入,却被姜娆止住,他只得改在锁骨上摩挲着道,“此次虽未事成,但还是要奖励你一下的…”
胸前肆意的触感,让姜娆微微发颤,在俱静的夜色中,眼睛看不清,但感官却愈加敏锐。
“太医说我所中的,是蛇果毒。”
凌平王动作一顿,抬起头,“应该是天仙子。”
姜娆摇头,“不,就是蛇果毒。”
凌平王缓缓缩回手,“你没有下毒?”
仔细将腕上玉镯褪下,打开,姜娆反客为主,“我的确是带了过去,但奈何景安王十分谨慎,没有下手的机会。幸好殿下您有远见,事先已经放了药。想来景安王此次难以洗脱了。”
姜娆说着便盯着凌平王的表情。
“本王,并未事先放药。”他的语气冷到冰点。
四目相对,登时住了口。
此时,姜娆顿悟,她中毒根本就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在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利用她的陷害而进一步陷害…
在所有计划中,能安然脱身的,只有景安王。
如凌平王那般,怎会想不明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猛地站起来往外走,可已经晚了,就听殿外突然响起阵阵脚步声,灯光骤然照亮。
凌平王只得退回来,死死盯住姜娆。
“从后窗走罢,兴许还来得及!”事情至此,姜娆也急了。
若要被捉个现行,后果不堪设想…
--
殿门猛地被推开,便有内侍提了宫灯进来,在门边依次排开。
那双长靴步步踏来,姜娆半靠在床头,面容虚弱。
卫瑾环顾四下,被褥上,显然有第二个人来过的痕迹。
女子散乱的发,殷红的唇,还有微敞的襟口。
卫瑾暗自嗤笑,二哥,你当真是太不小心了!
“惠妃方才再同何人说话?”他几步就至近前,姜娆绾了绾碎发,嗔了一句,“哪里有人讲话,殿下您听错了呢。”
“嗯,”他沿着床边坐下,探手在床铺上重重按了几下,“看见惠妃的病情大好,本王甚慰。”
姜娆往床内挪了挪,时不时拿眼睛瞟向窗外,微微贴近了耳语,“难道殿下深夜过来,可是来履行交易的?”
窗扇半开,还在微微抖动。
卫瑾好暇以待,立即就有宫人转身往后苑追去。
“既然惠妃无恙,那便让本王瞧瞧可有摔伤。”他攥住盖在姜娆身上的被角,纹丝不动地看入她眼中。
妩媚、哀求的神色交替,面前女子好似一只待宰的羔羊般,卑微无助,就是那副娇媚欲滴的神态,更教人有想要蹂躏摧残的**。
卫瑾没有停下,径直掀开。
而后愣住。
锦被下只有一具玲珑细致的娇躯,轻薄的寝衣裹在身上,沟壑毕现。
她作势双手遮住胸部,胸膛微微起伏,双腿蜷起,露出一对儿**的还来不及收回的莲足。
白嫩胜雪,脚趾圆润可人。
并没有其他人藏匿其中。
卫瑾只觉得眼前如此情境,胸口莫名就升腾起了一阵燥热,再看姜娆红云密布的脸蛋,便倏尔将锦被盖下。
姜娆不语,笼着身子往榻里缩了缩,猛地夺过他手中的被角,赌气侧过身躯。
恢复了自若的神色,他冷言道,“本王是为确保父皇安危,搜过才能放心。”
“那,我可是清白了?”姜娆转动着一双大眼。
卫瑾原地踱了几步,弓腰朝外,将地上散落的一件罩衫捡起,视线恰与殿门底部平齐。
手中淡淡馨香的罩衫被他随意往床边一丢,“惠妃暂不能离开,静听吩咐。”
“殿下夜半来此,怎能如此轻率!”姜娆颤声嗔道,尾音缭绕。
卫瑾突然拍了拍殿门,回头望了她一眼,仅仅只是如此。
衣袍入夜,消失不见。
待到殿门阖上,人群退散,他心中明了,和预想中的一样,卫璃,已开始暗中动作。
唤回高言,他道,“不必寻了,将尚食局和太医院经手的宫人按律处罚,到此为止。”
高言看了殿内一眼,景安王却只字未提关于惠妃之事。
许久,姜娆捂着被子,咯咯笑了几声,笑着笑着,神情就渐渐冷下。
方才这一招,兵行险着,若再多片刻,只怕定会露出马脚来。
“看你方才入戏的很。”凌平王缓缓从门后面挤了出来,目光复杂地睨着她。
她姜娆拢好头发,指着窗外一叹,“还不是为了殿下!”
心里想着却是赶紧送走这尊大佛。
凌平王仔细梳理了来龙去脉,三弟的心思深沉,远超乎想象之外。
不过才一年的光景,景安王已经有了足够与自己抗衡的实力。
局势,越发超出掌控之外。
凌平王缓走几步,停下,“父皇若有风吹草动,记得传信给我。”
姜娆佯作乖顺地点头,谁知他突然俯身近前,在她唇上狠狠地吸了一口,而后迅速没入黑暗中去。
措手不及,犹自摸着唇瓣,暗啐一口,这卫家的男人,各个都是禽兽…
景安王拍着殿门那一眼,分明就是洞悉了所有,却为何要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昏昏沉沉,一晃就过了许多天。
紫微城寂静无声,每日有宫人来遣送饭食,姜娆都会趁机打探几句,可宫人们口风很紧,吐露的消息很少。
但越是平静,她心头的恐慌便越足。
在永乐宫时,至少还有郑秋她们伴着,这含元殿侧殿静默的可怕。
殿门从外面锁紧,她试了多回,无法打开。
趴在窗台上,推窗望去,姜娆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就想起曾经张俊之凭窗吟诵的那句诗来。
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白云苍狗,苍狗白云,可不是就过了百年?
忽而瞧见侧门外,锦衣匆匆,华服摇曳,一行人鱼贯而过。
记得皇上有旨,含元殿禁严,怎么又会有宫妃模样的女子进去?
但这只是个开端,从早饭过后,及至傍晚前,含元殿迎来送往,渐渐热闹了起来。
姜娆离得太远,看不清面孔,即便看清了,也皆不认得。
难道,皇上已经殡天?
当时是,殿门外响起细微的声响,而后,门开一缝,郑秋迅速钻了进来。
她手指比在唇上,示意姜娆噤声,又拿出一件黢黑的斗篷,替她披上,动作利落干净。
“夫人要见你,跟我来。”郑秋神色郑重,不给姜娆丝毫的反应时间。
郑秋显然十分熟悉路径,沿着回廊灵巧地闪避,晃过一干守卫,展眼就拉着姜娆没入暗林中去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只觉得面前这个女子,和她所认识的郑秋,绝不像是一个人…
郑秋走了几步,见她停步不前,便过来,握住她的手,细语,“今日陛下突然解除禁令,三位皇妃、四位皇子、两位帝姬,次第召见。你可知,这代表了甚么?”
月华映在姜娆脸上,也映着紫微城万点灯烛。
唯有她们两人,隐没在黑暗里。
姜娆心中已经猜到了,却不知郑秋隐藏的如此之深,只好表现出疑惑的神态,想要试探她到底意欲如何。
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郑秋替她将斗篷帽子罩上,“说明,皇上拟好了遗诏,下一任帝王人选,已经定下!”
姜娆不仅知道,更是晓得将来谁会继承大统。
可这些,并不是她们所能左右的,她们也不该插手。
既然鄢秦候夫人是凌平王一派,定是窥得蛛丝马迹,准备伺机而动。
而她们二人,便是摆上了棋盘的棋子,随时待命。
偌大的皇城,郑秋了如指掌。
“等等,你听,那是甚么声音?”姜娆突然停步,郑秋显然也听到了。
原本静默的皇城突然脚步声四起,透过丛林,灯火渐明。
郑秋猛然将她推开,“局势有变,咱们分头去,合欢殿后竹林会合!”
来不及多说,郑秋已经钻出林外,独留姜娆一人。
合欢殿,又是哪里!
且不说旁的,姜娆是连自己现下身处何地也摸不清楚。
但闻沙沙的脚步声渐进,被困在林中,她已无路可退。
“娘娘仔细脚下。”
“皇上病情突然加重,只怕皇后、慕妃都已经赶去含元殿,吩咐松青,去紫宸宫通知卫瑾…”
一长一少两道女声响起,正是靖贵妃,景安王的生母。此地恰是靖贵妃寝殿,羽合宫。
听得二人谈话,姜娆暗自心惊,看来今晚当真不是时候…
“我和松青同去紫宸宫。”
还有第三个人。
那声音温柔如水,十分悦耳。
“郑秋,你可害惨了我!”姜娆用斗篷裹紧身子,蜷缩在树丛中,如今,她根本没兴趣到甚么合欢殿去。
莫说是寻到路径去见夫人,只怕走出此地都有性命之虞。
“琉璃扶柔儿回宫!”靖贵妃开口。
“柔儿担心表哥,姑母您先去瞧皇上。”
姜娆默念,都甚么时候了,外头这三人竟是你来我往,只怕含元殿已是烛火之势。
“呀——月华别跑!”
那女子尖声儿一叫,叫地姜娆头皮一阵发麻。
眼前登时窜来一道白影,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优雅地落地,琉璃一般的瞳仁,在月光下锃亮,就停在姜娆身前。
当真是祸不单行。
姜娆使劲摆摆手,低声驱赶,“快走…”随即掷出一枚随手摸到的石子。
那白猫循着方向,反而步步前进。
身旁草地已被人踏入,姜娆迅速就地一滚,避开白猫,躲到杉树脚下。
华裳女子飘然而至,抱起地上猫儿,轻柔地抚着,只看身段,就有出尘若仙的气质。
而缓步从那女子身后走过来的,还有许久未见得卫瑾,他疑惑地往这边扫了一眼,正欲迈步过来,却被女子轻轻拉住,“表哥,姑母还在等咱们。”
如此看来,昭和帝的桃花儿真是无处不在,皇宫中随手拈一个美人出来,都能和他扯上关系。
姜娆暗自在心底腹诽,昭和帝的确娶了他的表妹,好像,便是后来的昭懿皇后。
昭和帝后宫这段野史,她记不太清楚,总之,后宫三千倒不至于,但美人是断断不少。
可姜娆没再往下回忆,因为很快就有人接踵而至,藏不了太久,她必须即刻脱身。
趁女子分心之际,她一把解开斗篷,猛地扔向丛中,自己却躬身往反向的殿门外跑去。
“谁在那里!”女子大惊失色,但她看到的,只是一件空荡荡的斗篷,挂在梢头。
人却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