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何家来了人,正津津有味的听朱老爷说些本地风土的二哥儿一挑眉,也不用人吩咐,与姜得胜说过一句后就主动打马迎了上去。
美其名曰为祖母分忧,顺便与何家表兄见礼。
二哥儿一夹马腹走了,他的小厮皱着脸对视一眼,也只好一溜烟跑到老夫人萧氏那儿跪在车门外把他的话学了一遍。
萧氏不由挑眉,随手将茶盅放在了案几上。
“这猴儿不晓得又打着什么鬼主意呢。还替我迎客,不把客人吓跑了就是孝顺我了。”
萧氏这话可不单单只是揶揄二哥儿顽皮。
当年她初为人母,教养儿子的方式不晓得被上头两重婆婆讥讽了多少回,说她把好好的哥儿养成了乡下野小子。
只是她出身西北,经历过阵前杀伐,发自内心不愿让自己的儿子也像寻常富贵公子那样文弱,加上老靖平侯也是崇尚勇武之人,才顶住了。
到了老三曾磊这儿,养出来的儿子比他们兄弟当年野了何止十分,真真是边塞飞沙之地长起来的,那份蛮劲儿可不是一般养尊处优的后生招架得住的。
她这个嫁到何家的庶妹成亲后在信里把何家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盛赞何氏合族文风鼎盛,何家的大哥儿脾性可见一斑,怎么可能与二哥儿那个惯爱舞刀弄枪的武夫投契。
不过萧氏虽然话说的稍微重了点儿,却一点也没有派人去约束二哥儿的意思。
横竖二哥儿性子再跟野马似的,基本的礼数还在,总不至于丢了侯府的脸面。少年儿郎们的事情,她这个老太婆还是不要管太多的好。
明白老夫人萧氏是嫌茶太热,吴嬷嬷笑着劝道:“您脾胃还虚着呢,可不敢把茶放凉了再喝,仔细今儿就要起夜。”
果然萧氏面上神色就是一僵,十有八/九是想到了腹痛的滋味,和起夜的麻烦。
见萧氏蹙眉,吴嬷嬷谨遵见好就收的信念,为她添了点茶后笑道:“奴婢说句逾矩的话,即便咱们二哥儿野了些,那何家哥儿总还是个好性儿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倒不至于闹起来。”
吴嬷嬷这话也是有根由的。
何家尚文,何家大哥儿作为嫡长一房的嫡长孙自然受到了长辈的精心培养,自幼熟读诗书,加上他天资出众,两年前就进了学,听说向来待人都是温文尔雅、颇具儒风。
按着亲戚走动间的传闻,何家大哥儿即便到不了唾面自干的境界,对寻常口角也是从不动气,至多一笑了之。
何家大哥儿不肯做有辱斯文之事,二哥儿再胡闹,还能硬逼着人家翻脸不成?说不定不打不相识,跟陶家那个哥儿似的,折腾上几回倒做了朋友。
想到此,萧氏抿了抿唇,到底没忍住笑:“可怜何家哥儿,碰见咱们家孩子怕是要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了。”
吴嬷嬷正要答话,那边何家大哥儿已经由二哥儿陪着来到萧氏车前。
一听来的如此快,萧氏便晓得这是二哥儿不乐意跟何家哥儿多说,对吴嬷嬷无奈的叹了口气,便掀了帘子向外看去。
何家大哥儿一直屏息等着,见车内有年高贵妇人露面含笑望过来就下马叩拜:“何健拜见姨祖母。”
说着,何健端端正正的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最后一下好歹让萧氏派人拦住了。
“这实心眼儿的孩子,咱们又何必讲究这些虚礼,阿双快取我的药膏来与健哥儿用。”
何健跪的利索,以至于萧氏这边专门给晚辈们行大礼用的垫子都还没铺上,不得不转而唤吴嬷嬷去拿外伤药。
萧氏原还想夸何健生得仪表堂堂、气质上佳,却猛然想起何家人是不喜被赞容貌的。
虽然天庭饱满、地阔方圆等突显男儿伟岸之语不在此列,萧氏打量了下何健颇有几分俊俏的面容和典型的瓜子脸,终究没说出口。
在黄土夯实的官道上跪下叩首,何健的额头不免就沾了灰尘,显得略微狼狈,更映衬得脑门上的红痕格外重些。
不过即便如此,长辈有赐,何健自觉也要推辞一番才能收下,那股酸不拉唧的劲儿二哥儿在旁边看得真是牙花儿都疼。
实际上两人甫一见面,话都没说一句,只消一眼就让二哥儿晓得自己与何健绝对不是一路人。
铁骨铮铮的汉子,谁家骑个马还特意让壮仆在前头小心翼翼的牵着?这个何健可是比留在京城侯府的大哥儿还年长数月。
更不要说何健刚才一跪,何家跟来的仆人里还有敢皱眉歪嘴的。莫非他们曾家的老夫人还当不起何家的小爷临街一跪?
一盒子药膏还当个稀罕物一般推来推去,矫情!
二哥儿心里直接给何健下了娘们兮兮、讨嫌更胜二丫头曾芷的考语,觑着个空儿就跑回了福娘她们的车上,准备好生与妹妹们说下到底什么叫矫情。
可惜还没等他说到关键处,何健就由吴嬷嬷领着过来与福娘姊妹见礼了。
正背后说人的二哥儿也没想到何健这么快就与祖母说完了话,险些叫自己刚扔进嘴里的果子噎得背过气去,捂着嘴咳了几声后死也不肯出去跟何健打照面,看得福娘又是好笑又是可气,忍不住隔空点了点他才领着曾芷曾兰两个出去。
因为路上一切从简,福娘姊妹三个都只做了家常打扮,头上梳着一模一样的双鬟髻,一水半新不旧的缎面儿襦裙,还是听了何家大表哥提前来迎,才各自重新篦了头发,选了首饰戴上。
何健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靖平侯曾家这几个拐着弯儿的表妹们,依着出面的次序倒也猜出了她们的排行,毕竟大户人家一向看重长幼有序。
这一看,倒勾起了他一丝憾意。
身为侯府嫡长女的福娘言谈举止自然挑不出什么毛病,即便这会儿年纪幼小、眉眼还没长开,瞧着也自有一种稳重大气。
可惜跟紧随其后的二房大姑娘相比,容貌终究不够精致俏丽,失于平凡。
偏偏二房大姑娘的身份差了一层,又定了亲事。
何健心中另有一番考量,面上倒是波澜不惊,神情庄重的与福娘等人行礼厮见,正打算与福娘多客气几句,却没料到福娘竟然先告了恼,要先退下。
说是坐车吹了风,实则是挂念车里那个常常闹得人头疼的堂兄,回去帮他顺气。
福娘要走,何健便转而与二姑娘曾芷说话,依旧彬彬有礼,没想到曾芷的态度甚至比心里记挂着二哥儿的福娘还更敷衍些。
福娘好歹还算有礼,虽说不显热络,倒也不显失礼,曾芷则是毫不掩饰的表现出了她的傲气,对何健说话时始终昂着下巴,看他都是用睨的。
在曾芷眼里,自己出身京城侯府,尊贵之处又岂是地方乡绅之子可比,能见何健一面就是看在祖母面上,没用眼角瞥人都是她有修养,何健理应该感恩才是,又哪里配跟她顽笑。
两个姐姐都对何健淡淡的,一贯胆小认生的三姑娘曾兰怯怯看了始终面色温润的何健一眼,到底也没敢说话,只对着何健迟疑的笑了笑,便也缩了回去。
何健神色不变,他的奶兄倒有些心焦,走近一步就想附耳说话,让何健一眼瞄得再不敢动。
“晚上回房再说。”
明白奶兄所为何事,何健想了想慢慢说道。祖母的叮嘱他没忘,只是事情恐怕没有那么顺遂罢了。
何健盘算的仔细,却没料到他们今晚根本没有时间商议此事。
几家主子刚刚各自回房安顿,驿站外头就吵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