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痛啊。
阮淼笙缓缓睁开眼睛。
“哐——”的一声,她循着声音的来源看见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旁边是洒了一地的水,还有个掉落的铜盆。
这个小姑娘难道是……
“小姐,你终于醒了!我……我……小姐昏迷了三天,我还以为……”那个小姑娘三步并两步地跑到阮淼笙床前时脸上已是泪流满面。
这个小姑娘居然是绿痕!是阮淼笙在慕将军府便陪在她身边的小丫鬟,她心底也一直把绿痕当做亲姐姐。
绿痕长阮淼笙五岁,所以在阮淼笙进京都前便离府嫁了人。
虽然去了京都也时常打听绿痕的消息,但奈何路途遥遥,能打听到的消息的甚是了了。只听说她的丈夫似乎酗酒赌博,待她也不好,时常打骂。一两年后生了个女儿,却不久便夭折了,此后的生活过得更是难耐,阮淼笙托人送过物产银子,却也被他那无用的丈夫挥霍一空,再后来便联系不到了,说是她出了家,去了很远的地方。
阮淼笙前世就为这绿痕的遭遇十分自责,只怪自己当时年幼,没有方法替绿痕寻得良人,害得绿痕孤苦半世。想到这里,她温言道:“绿痕姐姐莫哭了,我没事的……”伸出左手去宽慰似地拍了拍绿痕的手。她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变的十分细小。
虽然不甚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猜测到了一二。看着绿痕如今的模样,又看了看自己幼小的手掌,估摸着自己该是回到了七八岁的时候。
“我这是……重生了……”阮淼笙还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小声嘟囔。“绿痕姐姐,今天是哪一年,哪一月?”她问道。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看见阮淼笙莫名的自言自语,又连年份都记不得了,绿痕疑惑道,又马上恍然大悟般紧张地用手试探性地摸上了阮淼笙的额头,嘟囔道:“小姐莫是发烧,将头脑烧坏了?”
“不……不是的,我只是……随口问问。”
“今年是永和六年,今天是二月初四。”虽然奇怪,但绿痕还是回答了阮淼笙的问题。
“哦……”她若有所思地垂下头。
永和六年。
那年阮淼笙方八岁,也是初见他的那年。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变得狠厉,但只是一瞬间。
那一瞬间短到绿痕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看见了这个平日里十分善良的大小姐,眼睛里闪现过那样直白的凶意。
既然是这样,那么现在的卧床也就有了解释。
“绿痕姐姐,我又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还没等绿痕从她的眼神中回过神来,她便吩咐道。
“是,大小姐先休息一会,清河少爷在厅里守了三天,刚刚才被劝着回房清理,慕老将军也赶回来了,估摸着不久便会到的。奴婢会守在外头,大小姐若有事,便唤奴婢进来。”绿痕蹲了个福,退出了房去。
待绿痕走了出去,阮淼笙掀开被子,看见自己的胸口,果然,缠绕着厚厚的纱布。
“我……还是救了你一命啊,陛下。”
阮淼笙痛苦又无可奈何地将眼睛闭上,沉入冗长的回忆里面。
……
……
“清河哥哥,你就带我出去吧,我一个人,日日待在这宅子里,太无趣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带我出去看看吧。”阮淼笙抓着黝黑少年的手臂,撒娇道。
眼前的男子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皮肤黝黑又富有少年特有的光泽,冬日里不盛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也让他看起来硬朗又带着些许稚气。他的小臂肌肉结实,线条分明,十分有力,被阮淼笙白嫩的小手抓住,一黑一白,对比十分明显。
“不行!若是祖父知道了,会打死我的。”少年抓紧了手里的马鞭,将它在手掌上缠绕了几圈,又用力拉了拉,仿佛在测试这条马鞭的结实程度,检查是否有哪里发生老化,哪里濒临断裂。
“不会的,外祖父在几百里外的营地,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阮淼笙继续拽着少年的衣袖,不依不饶。
“可我今天是要去的是猎场,里面有野兽,可危险的很!”他故意吓唬她道。
“有甚么危险的?身边可那么多侍卫呢,况且还有哥哥您保护我。”她撒娇讨好道。
“……”少年有些动摇了。
“你和外祖父,舅舅终日守在营地,这将军府啊,总是冷冷清清的。如今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了一次,我就是想和哥哥一块出去看看,可便是这样哥哥也不准,哥哥许是讨厌我,才不喜与我一同出去……”阮淼笙看他,装的可怜兮兮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却又故意噙着,只眼巴巴望着他。她深知这慕将军府里的男人,最是吃这一套的。
“哪里讨厌你……怎么会讨厌你……”他结结巴巴着急着解释:“好吧……但今日就不去猎场了,我们去郊外随便散散心就好。条件是你必须你乖乖地跟着我,不准乱跑。”慕清河果然招架不住装可怜的撒娇攻势,这慕家的男人,怕是只有上了战场才能使得破敌人的诡计。
“嗯,我保证,什么都听清河哥哥的!”阮淼笙巧笑道,可一出府,便露出了真面目。
“你别骑马,我派人驾马车,你坐在马车上。”
“不行,马车太慢了,无趣的很。”
“那你同我骑一匹马,过来。”
“不要,席然老师教了我三个月马术了,我要自己骑。”
“那你慢慢的……”
这下还不等慕清河说完,阮淼笙便甩开马鞭,策马而去:“清河哥哥,我先走一步,你快点追上来!”
“笙儿!”
幕清河看着阮淼笙的扬长而去背影肠子都快悔青了。可惜,一切都晚了,现在只能祈祷,千万不要在郊外上发生什么意外才好,不然祖父和父亲……哎,郊外而已,没什么危险的,况且那么多人跟着,不会发生什么的。
再也不敢往下想了,幕清河只能安慰自己,同时立刻挥起马鞭,对着周围的侍卫命令道:“快追上大小姐,保护好她。”
侍卫们的马哪里追得上云中城第一马师席然挑选并且调教的千里马,只有慕清河的马才勉强追得上。
“清河哥哥,你太慢了。”可是,一旦慕清河要靠近了,阮淼笙便又扬鞭加速与他脱开一段距离:“哥哥,你说,待祖父这次回来,看见我的马术,会不会很惊喜。”
“你慢些,不过练了三个月的马,别仗着骑了匹良驹便不知荤素了。”他蹙起眉。
幕清河被‘你太慢了’这四个字给刺中了,他五岁练马,至今已有十余年了,可以说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即使是在这几乎人人都懂得马术的云中城,他的马术在青年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现在慕清河所骑的这匹马,是他父亲在他七岁便赠与他的,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如今马匹已经过了最佳年龄,可这一人一马惺惺相惜十余年,已经有了十分深厚的情谊了。
说这匹马是他最好的伙伴,一点也不为过。毕竟,无数个身在塞外星空璀璨却又寂寥寒冷的夜,是这匹渐渐老去的马儿陪他度过的。
他的这匹老马,终于没有敌过阮淼笙脚下的正值壮年的千里良驹,幕清河也不忍心再用鞭子抽打它让它加速了,只能在后面着急地喊:“慢些!笙儿……”
他的声音灌着风,被阮淼笙一股脑地甩在脑后。
多么难得的机会啊,她可要好好把握住了,平日里练习马术,练习的也不过是最基本的,速度也快不得,不然立马便会被席然老师训斥。
脚下的马儿也许久没有那么自由地奔跑在那样一大片的草地上了,所以一人一马配合十分默契,尽情地撒起欢来。
“驾——”不远处,一个素色衣衫的男子骑着马奔驰,他身后,紧紧跟随着四五名黑衣蒙面的男人,手持弓箭,对准素衣男子,他们的速度都十分快,马蹄飞沙,让阮淼笙恍然出神。
或许让她出神的,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
那名素色衣衫男子的容貌。
他们虽然隔得不算太远,但要具体看清楚男子的五官还是过于勉强,只能大致看到个轮廓。
但仅仅是这样,便让阮淼笙清楚地感受到:这个男人,或许是她在这个世上所见过,最好看的的人。
才八岁的阮淼笙虽然已经有了初步的审美观,可惜对容貌也只能找得出:好看,美丽,这类的形容词。
或许也是因为云中是边塞之城,城民基本长相粗犷皮肤黝黑,所遇之人,并没有什么容貌尤其出众的。所以需要她用到什么赞美容貌的词语的机会也十分少,才让她此时能用上的言语如此匮乏。
“小心!”素衣男子马术不弱且身形敏捷,可也难躲过这四五名男子射出来的几乎不间断的箭镞,眼看一只箭就要射中他的肩膀,阮淼笙不免紧张地大叫出声——
她飞快的扬起马鞭,短短几秒就赶到他身边,又是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驭马挡在了他的身前。
“噗——”
飞速而来的箭,笔直地插向她的胸口。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死亡带来的恐惧。
整个人被飞速而来的箭镞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向前扑去,胯下的马也受到惊吓的扬起前蹄。青衣男子反应敏捷地接住了即将要坠下马背的阮淼笙。
虽然意识在逐渐涣散,但倒在男子怀里的阮淼笙还是清楚地看见了他的样子。
乌黑发亮的头发,被打理得很好,有几缕散落在她的脸上,像绸缎一样柔软。睫毛被直射的阳光投出的阴影朦胧地挡在他那双像森林中湖泊一般温柔如水又深不见底的眼眸上。
他的眼睛,只是看了一眼,便将她深深地吸了进去,让她身不由己地踏入一个,十余年都无法逃脱,最终将自己湮没的沼泽里。
当然,此时的她,对于将来,一无所知。
“嗖嗖——”
跟在阮淼笙身后的慕清河终于赶了上来,看见妹妹的胸口殷红一片,当即红了眼,取下背上准备拿来射杀猛兽的连弩便向那几名蒙面男子射去。
幕清河的箭将那几名男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有两名男子被射中,其余几名本想立刻作出反击,却不想慕家的侍卫又紧随其后,看见几十名侍卫的出现,蒙面男子们对视一眼,默契地点头撤退。
派了十余名侍卫去追,幕清河立刻驱马来到阮淼笙身边,确认箭没有刺中要害,虽然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十分心疼的将幕清河从青衣男子的怀里抱过来,放在自己的马上。
“流珀,快去请莫大夫来府上,流鹰,立刻通知慕老将军,流璃,把这个人压回府里,听候发落。”简单的布置完一切,幕清河迅速的将阮淼笙带回府里。
其实他是看见了,阮淼笙主动冲过去帮这个男人挡箭的全过程,但是,他仍旧十分愤怒,对这个青衣男子,也是抱着一万分的敌意。
因为在他眼里,众生虽然是平等的,只是这个平等,要除去幕府的两个人,一个是他母亲,一个是他妹妹。
她们俩,是比一切都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