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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篇 长生不老药(1 / 1)

陶升牵着宝驴绿罗走在街上,忽然天就飘起雨来。行路的时候,尤其有坐骑的时候,最怕遇到这种天气。他抬头看了一眼,空气混合着雨滴,绿罗都被打湿了,它抖抖毛发。陶升摸摸绿罗后颈的皮毛,已经潮湿,再过一会儿这个水就该湿透它了。

“我们得找个地方避雨了。”陶升对绿罗说。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陶升问绿罗。

绿罗乖巧颔首。

“真好听,这应该是……歌灵。”陶升说,“小贩们都收摊了。这声音在巷子里。”

巷子里有个简陋的棚子,棚子里有个一身黑衣的小女孩,女孩的裙子有个划开的口子,露出半截小腿。

看到陶升的时候,女孩停止了声音。

本是呼求同伴的歌声,没想到他也可以听见。

“你别担心,我不是坏人。”陶升说着就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女孩身上,遮住了女孩的小腿。

“你是什么人?”那女孩问。

陶升拿起袖间的一支短笛,吹起《陟岵》: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

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

上慎旃哉犹来无止

陟彼屺兮瞻望母兮

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无寐

上慎旃哉犹来无弃

陟彼冈兮瞻望兄兮

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必偕

上慎旃哉犹来无死

……”

“陶升!你竟是陶升!”女孩惊呼。

“我在九岁时写了这首曲子,适才在远处听见姑娘哼唱,一时好奇,就牵着驴驹寻了来……姑娘的歌声,比我的《陟岵》可轻灵飘渺多了!”陶升恭敬地行礼。

“陶公子的曲是世间罕有,我一向视如珍宝。”

“公子,姑娘,你们要搭车吗?”有个车夫停在巷口。

“可以去哪避雨吗?”陶升问。

“有,这附近的长生戏楼。”

“那走吧,我这驴可以牵在你车后吗?”陶升问。

“可以,快上车。”车夫说。

饭后,岫烟墟一行人和阿京正在听戏。

“阿京!”陶升轻拍阿京的肩膀。

“陶升!”阿京惊讶,这才多大会功夫。

“没想到这才半天,就又见面了!”陶升说。

“是,这位是?”阿京问。

“歌灵族人,对了,你的名字是?”陶升正在介绍这个女子时,忘了他竟然没有问她的名字。

“洇蜓。”女子答。

“人如其名。”陶升说。

“洇妹妹的衣裳湿了,换一件我的罢。”郦绱说,牵着洇蜓去楼上的厢房。

“郦姐姐人特暖心。”阿京看着郦绱的背影和陶升说。

有两个身着黑色衣衫、英气非凡的青年走入了长生戏楼。蒲祝一眼就识得这着装,知他二人是来寻洇蜓的,只默不作声。

“洇妹妹,我这正好有一件暗色衣裙,和你这件蛮像,你换上罢。”

“谢过郦姐姐。”洇蜓虽然人很安静,但是并不拘束。

……

“这件我替你烘干,一会儿给你缝补一下,就能穿了。”郦绱说。

“我哥哥们已经在楼下了,他们可能着急走,我怕是少时就离开。”洇蜓说。

“哦,那先放我这,什么时候咱们见面,我再给你。”

“嗯,谢过姐姐。”

郦绱看她在右肩上打了一个衣结,可能是他们族人的标记。

“哥哥,等我一下,我们就可以走了。”洇蜓走到众人面前,告谢:“洇蜓多谢各位哥哥姐姐,我的两位哥哥洇蜉、洇蚴来寻我了。族里有召集,先行一步。”

各位行颔首会见,然后她三人就告辞了。

那驾车的车夫在吃饭,和另一个车夫抱怨:“没成想这回被差来的彼灵是这么一个柔弱女子。”

“你真看见了?”

“对啊。我把她带去长生戏楼了,这不是上头的命令吗。这任务我可完成了阿。”

“管事的一定会赏你的。”

“可不指望!总觉得够呛!”

三天后的一个傍晚,阿京突然抑郁起来,她闷闷不乐的,郦绱发现了这个问题,她带阿京去戏楼外的栖霞湖边走走。

郦绱揉揉阿京的头,问她:“怎么啦,小阿京。”

阿京把头埋在郦绱的怀里,“不知道怎么了,突如其来的难受。好像是积压了好久似的。”

郦绱摸摸阿京的头发,说:“跟我说说。”

“我在出樵城,一直过着担惊受怕的生活。最近生活变化很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阿京说。

“你是万乘之上的命格啊,阿京,你要自信点。”

“我对这个什么万乘命格一无所知,这也和我的生活无关。我就是一个小奴隶,在遇到陶升之前,我都不觉得自己算个人。”阿京忧伤地说。

“我其实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安慰的话……说个故事吧,我养了两只猫,我把它们关在笼子里,有一天它们百无聊赖,两只都没精打采的。突然,我开了笼子,想着放它们出来玩一玩,它们就眼前一亮,瞬间跳出来,可开心了。”郦绱正在边回忆边组织这个比喻。

“然后呢?”阿京有些好奇。

“哈,没啥然后。有的时候吧,人就像关在笼子里的猫一样,一直活在自己的小圈圈里,当命运给你打开了笼子,你完全可以像猫一样,开开心心的跑出来放放风嘛!而且呀,你完全不需要有压力,你想啊,我把笼子打开,是为了让它们出来玩玩,为了让它们开心的,并不是为了害它们啊。”郦绱也解开了自己的一些存疑,有些兴奋。

“我懂了,既然郦姐姐你都说了,我是万乘之上的命格,我完全应该高高兴兴的。它是命运给我打开笼子,那么我就出去玩一玩,反正有冥冥之中的安排为我兜底,你说我说的对吗?”阿京觉得自己的包袱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担着,自己轻松起来。

“不错,理解的有点样子了。”郦绱看着这个妹妹说,“其实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不是每个人都是万乘之上的命格,像我就是百乘,那还有人是十乘、一乘、有的出生连一乘都没有……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命格数量,也不晓得命运的轨迹……每个人都活的像是蝼蚁似的、哪怕是万乘之上的命格又怎样?还不是有无穷无尽的烦恼?”

“这么一说,我感觉我又绝望了。”阿京突然撒娇。

“哈哈,阿京,你还小,你不知道的事情可还多着呢!你的自我都没有完全建立起来,所以你会很不稳定。”郦绱已经用尽自己的语言。

“我可能有点笨。”

“这天底下可没有聪明人。时间会编织出一个包罗万象的世界。不论是谁,都有他存在的意义,他不必非要知道这个意义是什么。”郦绱说。

“我好像有些懂了,但还没完全懂。不过我感觉好多了,没那么难过、难受了。”阿京似懂非懂,但是听郦姐姐说话,她会觉得很温暖,她依恋这种真诚的温暖。

“好阿京。”

“咱们戏楼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胡搅蛮缠的死穷酸啊!”长生戏楼的后厨有人嚼舌根。

“还不是馋着春娘的。”看戏的人越来越多。

“要我说多少遍,不要再来缠着我了!”厨娘春娘近乎歇斯底里的对着那个羸弱的小男人喊叫,她甚至希望他能甩她一耳光,然后走开,可惜他一直纠缠不休。她看着他那个窝囊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送你玉簪你就和我在一起的啊。”何来说。

“在你心里,我就是根簪子?”春娘轻蔑地看着那个叫何来的死穷酸。

“春娘,我不能没有你。”

“滚!别再来烦老娘!”

厨娘春娘和何来也没个结束,后厨看笑话的人可有事情做了。

“你们这些人,菜烧的不怎么样,嚼舌根看笑话,一个比一个厉害。”张厨吐槽也不忘烹肉。

“张厨,我来取菜。”叶兴喊着张厨,走进长生戏楼后厨。

“都给你准备好了。”张厨笑着拿一个笼屉给叶兴。

“我替他们谢谢张厨。”叶兴拿上笼屉笑着走开,动作轻盈有礼。

春娘看到叶兴干净俊秀的模样,反观何来那小人嘴脸,内心不免有些沮丧。气不打一处来。

“春娘,春娘,你原谅我,我有什么错你告诉我,我都改,我是真的不能没有你啊。”何来还是苦苦哀求。

“你怎么这么窝囊!”春娘甩门而出。何来自去追上去。

傍晚,一行人围桌吃饭。

“我出发的时候,看到一件怪事。”阿京说。

“什么怪事?”郦绱问。

“有一个车子上面全是小孩,小孩都特别漂亮,那车子先是想停到依云馆正门,管事的觉得不妥,催促去偏门停下。”

“然后呢?”

“那些小孩被一个一个提进去。我就在外面等着,过了有半刻,就变成死婴被搬出来了,好似少了几个。”阿京回忆着说,说着停下筷子。

“有这样阴毒的事?”陶升也皱起眉头。

“依云馆,应该是婪族的产业。”蒲祝皱褶眉头说。

“婪族阿……”阿京说。

“是,婪族是由两个部群组成的一个恶势力。应该已经蔓延到凤华城的边边角角。”蒲祝说。

“这依云馆是哪个部族的产业呢?”蒲祷问。

“反正婪族肯定不会将利益很多的核心产业交给奴部三支。”郦绱说。

“啥是奴部三支?”阿京问。

“就是金印族、索萦族和债遗族。他们本是这世上最任人欺侮践踏的三个部族,并不属于婪族。而婪族为了和灵族对抗,便收纳了这三个小族,合并统称为奴部三支。”陶升说着,喝了口茶。

“这些外部的小族,一直被欺凌压榨,生活还不如出樵城的奴隶。”蒲祷说。

“阿,看来那婪族真的如传言所说。”阿京心下戚戚,说到:“之前参管家管着我们的时候,说是在这当奴隶,总比发配去婪族强什么的,我们也总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客官可是听说了人瑞和人华?”一旁的侍从突然开口了。

“你是……”阿京抬眼看到那人,“程慕”二字没有说出口。陶升也一眼知晓了所有。

“小的是叶兴。”他说,微笑着斟茶倒水,并不看阿京和陶升的表情。

“这位小兄弟,你刚刚说的人瑞和人华是什么?”郦绱问。

“依云馆的人瑞和人华最近可是凤华城的香饽饽,有大批富商显贵跑这一趟就是为了这个。客官们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叶兴挑个眉说,阿京看到了,真的不适应。

岫烟墟来的一行人面面相觑,阿京和陶升也对视了一眼。

还是郦绱的幼弟郦纺反应过来了,忙道:“兄台见谅,我们孤陋寡闻,途经此地,不知依云馆有什么稀奇事情?还烦请告知。”

“这依云馆广布天下,说是婪族天头部的临仙族一支,有人炼得可以令人长生不老的人瑞,和可以使人容颜姣好的人华。各路通达能人正云集前往求取呢!好不热闹!”叶兴形容的眉飞色舞。

“蒲师兄,你看这……”郦绱面容凝重,已然明白其中关节,看向蒲祝。蒲祝心下了然大半,说:“多谢小兄弟告知,我等明日也去依云馆开开眼界。”蒲祝说。

有一只猫从窗外跳到依云馆的客房里,闻闻嗅嗅。

它寻得一个宝瓶,有香脂的气味。

猫眼凝视酣睡的人,估计他是醒不来的。于是它大着胆子就拨倒那个小瓶子,里面流出了若干粒小药丸,白白圆圆香香糯糯的,它囫囵吃了个干净。

那猫洗洗脸,那人突然打起鼾来,猫做贼心虚,一溜烟转身跳走了。

“这人华真是个好东西,你看我这脸,真真是国色天香。”柴昏昏对着镜子自怜道。

“小姐本就是如花似玉,现在可愈发水灵了。”淄衣娘娘说。

“让那柴禾再给我弄些来。”

“是。”淄衣娘娘说。

望遑看着他车上载的一对人容光焕发、满面笑意,又继续赶车。心下揣度:这依云馆到底有什么猫腻?这人进去出来就变了个样子。

望遑就是载了阿京和陶升去长生戏楼的车夫。

深夜的月光,映照在一个破落贫寒的小屋里。

咚咚咚,有人拍门。

“谁呀?”那女子正在喂孩子,听到声音向外头吼了一嗓子。

“是我,开门。”那人的声音女人认得,是她男人。

“来了。”

那人见到妻子抱着奶完的孩子,一下子哭出泪来。

“你咋了,你咋了,说话呀。”女人有些慌。

那人瞅着孩子,端详起来,“这娃随我,生的不好看,便不会拿去炼人华,可也要好生藏着,不然就拿去炼人瑞了。”

“你在说些什么?”女人云里雾里。

那人竟埋在妻子怀里呜咽哭起来。

第二天清晨,一行人早早的起来,郦绱和蒲祝的幼妹蒲祀从门外的于阿婆那里买来豆腐脑。有鸡汁豆腐脑、牛肉粉丝豆腐脑和甜豆脑。

“阿京,你们是为什么来到凤华城?”郦绱问。

“这要问陶升,我是随他来的。”阿京吃着粉丝豆腐脑说。

“我本是去岫烟墟拜师的,家里长辈觉得阿京和岫烟墟也有机缘。我是觉得这少年时候,正是历练的时候,阿京去看看也是好事,于是就一起走了。凤华城是我们的必经之路。”

“拜师是好事,岫烟墟很大,各位尊师也是德高望重的,你们有拜帖吗?”

“有的,家里长辈说让我们先入门,至于师父,看到时因缘际会了。”

“嗯。”

“郦姐姐,你们是怎么来的凤华城?岫烟墟不是很好吗?”

“岫烟墟得到一个消息,说是凤华城有大灾难,我们是尊师命先来看看。”

“比依云馆这个事情还要严重是吗?”

“嗯。”

“一会去依云馆的时候,我们多观察,见机行事,不要鲁莽,以免打草惊蛇。”蒲祝叮嘱说。

大家缤纷点头。

阿京看到叶兴正端菜,就溜去,说:“程慕,你这胡子不错啊。”

“嘘,我可不想被别人知道,我这胡子是假的。”叶兴说。

“你怎么又变成叶兴了?”

“说来话长,我这正端菜呢。早上我当班,你们回来得闲的时候,再说吧。”说着忙着送盘子去了。

同样的清晨,凤华城旁边的来云镇。

“放心吧,张姑,我们是带孩子去享福的。”笑爷爷捏着胡子说。

“是阿,这将来可是去青霭城林家去做书童的。可有大出息!”财叔帮腔道。

“两位爷说的是,你个老婆子,撒手吧!没出息的东西。”男人夺来孩子交到财叔手里。

财叔给了那男人一个金疙瘩。“拿好喽!”

“谢谢财爷!将来有货还送给您二位!真真遇上财神爷了!”那男人高兴的满头大汗。推他媳妇就走,“咱再生一个。”

笑爷爷和财叔在门外将孩子放在车上,笑眯眯的上车。

“今天第三个。”财叔说。

“走,去李姑娘家看看。”笑爷爷说。

同样的清晨,申榭阁的女主人——金采采的卧房。

“我当初怎么嫁了这么一个窝囊没用的东西!”金采采气性上来了,将手上的玉簪一摔两截。

“姑娘莫动气阿,你还怀着孩子。”威妈妈说。

“你看看,申榭阁全都是我来管!他有什么用。”

“令爷在外头还是能当一面的。”

“那还不是我给他料定了一切,让他去充头脸,倒混的他是个人样似的。我的细纹都长起来了,你看看,威妈妈。”金采釆怒不可遏。

“哪有什么细纹,姑娘水灵着呢!”

“我不去那姨娘的生日宴了。”想起给个姨娘那么大脸,金采釆就生气就嫉恨,“那姨娘都是个老妇了,就凭吃了好些人华,看着比我都年轻些,什么也不用管不用问。我这操劳命哟!操心操的人都老了!去了就是被那姨娘笑话。”

“要去的,如今这凤华城,依云馆如日中天,姑娘去看了,就知道没什么大不了。”威妈妈捋捋金采采的头发,“姑娘永远是这凤华城最好看的,等孩子生下来,咱们也拿几颗人华来吃吃,肯定比那猸姨娘美上好些。”

“威妈妈,娘子准备的如何了。”令峰峰在门外喊着问。“就快了。”威妈妈说着,吩咐小丫头绣红、绣紫帮金采采梳妆穿衣。

身处在申榭阁的紫雨已经不是阿京看到的那个出樵城的小奴隶了,她现在是申榭阁的舞姬,一名低等舞女,香字辈的,被兆妈妈改名唤作香雨。

“你可知香红被打了。”香莲说。

“怎么样了?”香雨问。

“不成人形,见不了人,被逐出去了。”香莲说。

“那我倒是宁愿被打一顿。”香雨低垂着眼。

“你想多了,香红卖给个麻风做妾了。”香琴讥道,像是在讥讽命运,更像是在讥讽自己的未来。

“我们族到底犯了什么罪,我们的命运竟这样?”香莲哀愁,眼眶湿润。

“金夫人要出去了,看她那装扮样子,是个大事儿。”冷静的香雨,面上无一丝波澜。

“同是奴部,这金印族好歹像个人样子……我们连禽兽不如。”香琴厌倦说这个,收整衣裙,走开了。

“弟妹,你倒是哭一哭阿。前前,快抱抱妈妈。”陶夫人惜娟在一旁担忧着看着魂不见了的陈谧。

“妈,妈,妈……”陶前前抱着妈妈陈谧,陈谧面如死灰。

“这可怎么办?”惜娟看着陶连。

“厂弟的命,也就三月余,府里的医生都束手无策。”陶连说。

“这孤儿寡母的,以后可怎么办?”陶夫人惜娟看着丈夫、昏死的厂弟和哀大心死的弟妹陈谧,心里也愁,但同时也在思索着办法。

“大不了我府里多两双碗筷。”陶连也满面愁容,“就是这陈谧,厂弟如若撒手而去,陈谧估计也就跟着不好了。”惜娟看着陶连,说:“老爷,事情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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