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穗摇摇头。
“你以为你们斩杀的是我的叔叔,所谓的成王魂神?”
“难道不是?”刘桑急切问道。
“这就是我那叔叔厉害之处了,他自己早已修成,脱体而去,逍遥法界或者夺舍投胎,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不愿意别人知道自己已经脱体,所以用符文结阵,禁住了一个灵体,我用伞遮住阵法,倒让那灵体跑了出来。”
“有肉身,有灵体,被斩杀之后,我们自然会认为那是成王无疑。”聂飞熊有些明白了。
“他早就算准了,会有人来斩草除根,抹杀他的灵体!”庒小周说。
这句话说得诛心。
谁会对成王的魂神不放心呢?
唯有当朝天子!
唐穗却是神色不变,因为他从皇帝那里得到的命令,便是如此,带着贾龙象和聂飞熊,确认成王下落,如有可能,布阵囚灵,将其在法界彻底抹杀。
“你如何知道,那个灵体就不是成王呢?”庒小周想起这一点。
“记不记得,我在伞上洒了血?”
“如何?”
“我发现那灵体对我厉家皇族之血的气息,还是有些忌惮,你觉得我叔叔会吗?”唐穗意味深长笑着说。
“成王到底意欲何为,我们如何奏报?”聂飞熊有些拿捏不稳。
“如实奏报吧!”唐穗答。
“你们这些皇家子孙,肚子里的弯弯还真是多,一个比一个想得深!我还以为真的兄弟情深,到头却是穷追猛打。”刘桑忍不住揶揄唐穗。
聂飞熊瞪他一眼,怕唐穗恼怒。
唐穗不恼,反倒笑了,拍拍手上的灰,说道:“如果成王是常人,死在这西荒之地,必然要大肆祭奠,感念兄弟情深。但若他是修行人,有了威胁皇帝的能力,就必然要除之而后快了。”
“有些事做得说不得,有些事说得做不得,对不?”庒小周问。
唐穗哈哈大笑,指着庒小周道:“你很妙!”
聂飞熊带着贾龙象上来,看不下去了,正色对唐穗道:“山间说说罢了,回去不能口无遮拦,皇帝和东宫耳目遍地,可都盯着你!”
“东宫?”贾龙象接口道:“那不是个傻子吗?”
“好了不说便罢,再傻也是我哥哥。”唐穗摆手表示要结束这个话题。他知道聂飞熊语气虽然严厉,却是一片好意。
石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众人脑海里不约而同升起一个问题:成王去了哪里?
转世投胎,还是夺舍重生,继续生活在这片大陆的某个地方?
唐穗很清楚,如果据实奏报,自己的父亲,当朝皇帝可能就睡不着了,成王的军功才智,当在皇帝之上,只是据说当年过于托大,落了圈套。
卧榻之侧,兄弟觊觎。
哪里睡得着!
也许成王窥破世事,专一修行,做了那闲云野鹤?
唐穗摇摇头,他体内流着厉家皇族的血,他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
咔哒!
一块碎石从岩壁上落下。
然后噼里啪啦,岩壁竟然被拱破了一个洞,一个大脑袋从洞里露了出来,黑脸大脑袋,双眼倒是晶晶闪亮。
“雷铲!”庒小周喊了一声。
正是雷铲,手提一把黑色小铲,一身黑色短打,从洞里挤了出来。刘桑上前看了一圈,啧啧称奇道:“你这硕鼠身材,竟然能从这个洞里钻出来,也是奇事一桩。”
唐穗认得雷铲,却还是不解,皱眉问道:“你来作甚?”
雷铲自黑暗中钻出来,一打眼看到这么多人,也是愣了一愣,看唐穗问他,忸怩一会,憨笑道:“我在山中到处游玩,稀里糊涂,就到了这里。”
“哼,盗墓!”唐穗蹦出几个字。
雷铲黑脸透红,嘴巴抿了抿,弱弱道:“误……会!”
“你和那绿篱小公子,一路上鬼鬼祟祟,可不是窥测地理,意图盗墓?上次你们捉到的那条红尾蟒,该是何人墓葬所养?”贾龙象咄咄逼人。
雷铲大牛眼左右环视,看着庒小周。
庒小周知道贾龙象也只是一问,墓葬金银之物,她是看不上的。便打岔道:“怎么又是你一个人,绿篱呢?”
雷铲如蒙大赦,长出口气道:“老大在外面。”
……
地面大雪未消,天空变成铅灰色,层云堆叠,天光晦暗。
不远处的一处山坳。
十力和尚和那苟岱休息了盏茶工夫,两人各拄一根树枝,搀扶着向山下走去。
到了一处草木稀疏之处,苟岱一脚下去,忽听耳后嗡嗡作响,心知不妙,这该是一处兽道,猎人多在此布置机关,那嗡嗡声正是机关中兽筋绷紧发力所发出。
他抬脚就要挑起,却发现脚腕被套牢,只能跳起半尺,便被拽回。
十力不知什么机关,但他看到身旁一处雪地忽然隆起,一根小腿粗的木棒当头轮下,向苟岱后背呼啸而去,和尚慈悲为怀,素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人生指引,情急向前扑去,要替苟岱挡着。
不料苟岱脚被套牢,十力一推,他一个踉跄后仰。
正巧被大棒结结实实砸在后脑勺,当下直挺挺扑倒。
十力忙上前将苟岱翻过来,只见两道鲜红的血流自鼻孔中蜿蜒爬出,老头已是白眼珠多黑眼珠少,再一探鼻息,几乎是气息全无。
和尚顿时愧疚难当,悲从心来,原指望救老丈一命,却直接送他搭了归西的快车。
此乃无心杀生。
不知,落不落因果?
慌乱片刻,毕竟长久修行,十力稳了稳心神,端坐合掌,低声道老丈你没给我做成荼毗,世事难料,我却提前送了你。
忆念起师父所教超度仪轨,一遍遍往生咒自心底流出,渐渐覆盖雪野,飘向无尽铅灰色天空,了无生机的天空上,似乎出现了诸天神佛庄严肃穆的身影,不带一丝情感,俯视无边的冰封大地。
不知何时,天空又飘起零星的小雪,雪粒子随风扑打在脸上,麻酥酥略带生疼。
咕噜,肚子一阵巨响。
小和尚十力饿了。
念完《往生咒》,便扛起那苟岱的尸身,凭着记忆向有人烟处去了,距离此处三十里,似乎有一军营,或许可以化点斋饭。
十力扛着苟岱,一如当初在山中捡到他,顶着风雪沿着山道迤逦而去。
和尚不惧生死。
是以肩上扛着一个死人,倒也不觉恐惧,却还一路宽慰死掉的苟岱:“老丈西去,莫被幻境所吸引,一心念那地藏菩萨与阿弥陀佛,不见莲池切莫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