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一阵惊天动地的声音传来,西南方冒起几十丈高的冲天水柱,是大红鱼拖着内脏的尸身,跌进了归龙湖。
那灰色的人影随之跳下,随着水柱,深深潜入归龙湖。
好似万马奔腾,大地阵阵悸动。
佛殿上面粗大的木梁有些不堪重负,甚至发出了吱呀的声响,似乎随时可能倒塌。
聂飞熊护着唐穗,一抬脚掠出大门,站到了院落中,院子里臭味更甚,混合着干燥焦灼的气味,但是好在没有房屋倒塌之虞。
“怎么回事?”唐穗问。
悟能语带伤感,叹息一声。
“怎么……?”唐穗追问。
有一条近千岁的大红鲤,早可以化为人形,经常化作中年文士在青城郡游玩,有时在须臾海,有时在归龙湖,是这一片修行境界最高的大妖。每到夜深人静之时,这红鲤会在看雪亭内,给四方山上河中的小妖讲道。
带它们凝练月华,朝拜四方之灵。
这大妖知道自己成龙之日将近,所以近来十分低调隐秘,甚少出现。
但不知惹恼了哪一路神仙,今天竟然被凌空屠戮,元神即便未丧,又要几百年的修行,才能恢复今日的境界。
“你确定,它已被杀?”刘桑忽然插嘴。
悟能点点头,说:“这满城腥臭的味道,正是它的气味。但是要杀它,一般的修行人是断难做到的,所以选择化龙之际,因为此刻,妖族最为脆弱。但即便如此,也是铤而走险之举,非大能绝对不敢。”
“盗丹?”贾龙象问。
一个人冒险去杀如此一只大妖,定然有他的目的。
“这是一种可能。”悟能叹口气。
“还有什么可能?”李涯问道。
“对妖族有偏见者!”
这便是妖族的悲哀,任你修行多高,除非化为人形或者飞跃为龙为麒麟这些高阶灵兽,否则始终觉得低人一等。
尤其是人族中有些偏执者,始终视妖族为低贱生灵。更有激进者,见妖必斩,不问善恶来由和青红皂白,一旦识破,立刻怒目而起,拔剑相向。
“早年间我未入内卫,还是个野修,在山间遇到寒山宗的一个修行人,识破我的原身,立时放出一双大铜铙,要扣住我。”悟能接着说。
“今日杀这红鲤,是否此人?”唐穗问。
悟能摇摇头。
带着一丝苦笑道:“那厮看起虬髯飞张十分勇猛,实则道力有限,就会哈哈傻笑,那一对铜铙法器,都被我给夺了过来。”
……
长安造字坊,书吏们紧盯铜鼓。
一开始,是有规律的敲击,然后断断续续奇异的颤抖,最终悄无声息。
任大伦收着肚子,弯腰凑近。
却没有任何消息。
一名书吏急忙伸手敲击,开始发送:问,为何中断。
问,为何中断。
问,为何中断。
连发三遍,没有任何回音。书吏咽下口水,看看任大伦小声道:“任大人,断了!”任大伦急切道:“中断之前,最后一条说的什么?”
“天象有异,灾因酷旱,筹粮并制……”书吏看着手中的记载,继续说:“后面便不成字句,无法记录。”
“那边的小世界坏了!”任大伦断言。
“大人确信?”即便是在这些书吏眼中,任大伦也是个酒囊饭袋,靠着祖荫和吹牛拍马过活,是以他们并不太相信任大伦的话。
“小世界都是相通的,我感到了一道刀芒,炙热的刀芒。”
书吏们点点头。
待任大伦走出造字坊的屋子,他们相视一笑,不屑道:“他懂个屁,装得挺像,还……刀芒!”
任大伦不知道这些后辈的嘲笑与奚落。
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计较什么,因为他有心事,他在猜测那一条没有接收完整的消息,青城郡在制作什么呢?
大衍丹?
观音饭?
辟谷丹?
大衍丹是道门正宗,极为珍贵,青城郡没有够格的炼丹师;观音饭吃多了会死人,地方官吏都知道;只有辟谷丹,虽然用料比较邪门,但是确实有效,而且青城郡地邻大青山,便于因地制宜。
回到衙署,门下的几个小吏们正围着炉火闲聊,看到任大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任大伦从没有这么早来办公。
任大伦冲他们点点头。
进屋打开柜子,翻看老祖宗留下的笔记,这本世代相传的笔记,是任氏家族自先祖时代留下来的,记载着各个时代的异闻,有些事任大伦略有印象,所以需要翻看。
本子已经很旧了,但是纸张很好。
扉页上画着一个人,头戴斗笠,面容写意,坐在滔滔大海之滨,面前插着一个鱼竿,据说,这是任家先祖任公子。
任大伦舔了舔指头,翻开书本查找。
没多久,就找到了一百多年前的一条记录。
中条山大旱,百姓上山挖土而食,有异人头戴高冠,授以辟谷丹丸,食后果解灾荒,但是不久之后,此地爆发巨大瘟疫,百姓多疯癫,莫名跳崖自绝,不知是否因辟谷丹而起。
笔记中记载着详细的辟谷丹配置方法。
除了杂粮五谷,最要紧的一味药,是妖丹。
人族服用妖丹,若要出事,不足为怪。
任大伦停下手,将书卷在手中,露出凝重的表情。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青城郡应该是在制作辟谷丹,而这辟谷丹,或许将带来灭顶之灾。
任家人的直觉一向很准确。
比如说,当他心惊肉跳之时,母老虎就会准时来到墙边等他。
但这并不能说服圣上。
任大伦觉得有些头疼,因为好久不动脑子了,猛然一认真思考,就觉得有些头昏眼花,快要昏倒的样子。
稍微缓一缓,喊一声:“备马车,快!”
……
清晨时,章有道走出大内,一边走,一边脱衣服。
司天台监的官服和金鱼袋被拿掉,随手扔在道边,穿着里面的褐色棉袍,信步向城外走去,他要走出开远门,一路向西。
开远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章有道走出城门,马车帘子掀开,任大伦小声喊道:“章大人!”
章有道和任大伦在朝中都以圆滑见长,但二人素无深交,听到任大伦喊叫,章有道警惕地看看,并未答应。
“来来来,上车聊!”任大伦热情邀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