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铲在洗菜,庄小周在和面切葱。
案板上放着一只溜光水滑的无毛鸡,作为客栈唯一会报时的动物,它如何都没想到,这个牛眼黑汉敢杀它。
所以瞪着鸡眼,有些死不瞑目。
斐昶鉴推门进来,探头在厨房看一眼,说道:“炒菜少放些辣,贫道近日嗓子颇不舒适,许是和那些鸟人吵闹伤了。”
雷铲回过头,一脸你算老几的问号。
看雷铲愣愣地的样子,慎虚没好气道:“你瞅啥?”
“瞅你咋的?”雷铲面目狰狞,使劲拧了拧手中蒜苗上的水,那神情像是要把蒜苗拧死。
果然,小小一把蒜苗被弄得稀烂。
“这客栈一草一木一床一凳,现在已经是我的了,包括这饭菜,一会熟了叫我。”慎虚说完,转身抬脚,进去睡觉了。
没用多久,客栈就弥漫着香味。
绿篱站在二楼廊下,美目如水,看着庄小周忙前忙后,和面切菜和炒菜,白气氤氲之中,竟然恍惚回到了剑城的家中,每到冬日,自己便是坐在高处,看着家里人忙碌着。
特别是到了过年的时候。
吃饭时灶间的烟气,便如眼前一般。
想着想着,不由失神痴了。
这书呆子竟然还会做饭,以后自己就可以偷懒了,冬天不起来,就让他去做饭,做好端过来吃……,哈哈,坐享其成。
“老大!”雷铲在下面招招手。
绿篱忽然反应过来,才明白自己刚才想的是什么,不由霞飞双颊,且怒且羞,拍一下栏杆,嗔怪道:“慢吞吞,磨磨蹭蹭,还没我一个人干活利索!”
“马上就好!”庄小周喊道。
一盘蒜苗炒腊肉,一盘酸辣椒炒鸡,一大锅鸡汤,四大碗鸡肉拌面端上了桌子,香气愈加浓郁。
人间之气,人间之味。
这是客栈全部的家底了。
“道爷!”庄小周喊一声。其实按照道门规矩,他该叫前辈的,但是摸不准斐昶鉴的辈分,便随了俗人叫法。
斐昶鉴推开门,咽一口口水。
下一刻,已经拿起了筷子。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放辣!”瞪了庄小周一眼,便埋头呼噜呼噜吃了起来。腊肉很香很劲道,一嘴下去牙齿间都是油,蒜苗很鲜,鸡肉酥烂,鸡汤咸淡恰到好处,所以吃的很快。
片刻间,一大碗面消失殆尽,盛一碗鸡汤,慢慢含一口,细细品味,又微微点头,夸奖道:“小子手艺可以,看你装扮,也是道门子弟?”
庄小周嗯了一声,
“知道我是谁吗?”斐昶鉴看看三个年轻人,问道。
三人一起摇头。
“我……,算了,省得连累你们,明日你们便搬出去,符门不会放过我的。”斐昶鉴剔着牙,咧嘴说道。
“听他们喊你妖道?”绿篱问。
“唉……”,斐昶鉴长叹一身,放下筷子,原原本本将自己这些天来的遭遇讲了,听得三个刚下山的年轻人目瞪口呆。
青城郡真的有一半的人都是妖族所化?
妖族真的在卧虎裂谷建立繁华的街市?
青城郡每天要饿死很多人?
……
庄小周有些后悔了,不该把仅有的腊肉母鸡吃掉,被符门围困,过几天没了粮食要该如何?
忽然听到头顶淅淅沥沥的声音。
下雨了,雨很大,打在天井上的屋顶,颇有些韵味。
“下雨须饮酒,酒酣须高卧!”斐昶鉴说着,身影已经到了二楼,进屋取了一个酒葫芦下来,这葫芦硕大而古旧,拦腰拴着一根粗大的麻绳,麻绳上还结着蛛网。
绿篱皱眉看着葫芦,嫌脏。
斐昶鉴拧开葫芦盖子,酒香便如熟透的凤仙花籽,嘭一下爆了出来,四人刹那间便沐浴在醇厚悠长的酒香之中,酒香钻进鼻孔,在五脏六腑之中游走,身子似乎都要飘了起来。
“好酒!”庄小周道。
他不善饮,但慎虚有时从山中拿些猴子果酒,清冽绵甜,跟这酒倒有些相似。
斐昶鉴提着草绳,给每人碗里倒了半碗。
举酒道:“世间的所有相遇,都是久别……,啊呸!不要这么酸了,几位临危不惧谈笑风生,也是少年英雄,我敬几位!”
三人也端起碗,碰了碰,一饮而尽。
“哪来的酒?”
“城里偷的,有一对老夫妇,活得太久了,好东西太多了,拿一点无妨。”
四人静静听雨。
“小楼听春雨,再无少年时。”斐昶鉴弹剑轻吟,语调中透着十分的萧瑟。
“为何忽然如此伤感?”庄小周酒量浅,有些脸红。
“我多年在终南隐修,此次师兄让我下山委以重任,却一件都未办好,那符门定然不肯罢休,非要将我赶走或者置于死地,今日杀一人,明日还不知杀多少人,唉……”
“那你走了便是。”
“尚有大事未办。”
“你是担心符门来了高手?”绿篱忽然问道。
“符门再高,能有多高,两层楼,三层楼?还能高的过我师兄?也罢也罢,师兄早就有言,当杀则杀,他妈的人挡杀人妖挡杀妖。”
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自己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翻着眼睛问道:“你们当真不走?”
……
当当当!
有人敲门。
雷铲站起来,走到门口问道:“谁?”
“寻访故人!”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道。
“哪个故人?”雷铲问。
“斐昶鉴。”
说完这三个字,门外的人沉默了,任由雨水沙沙,淹没一切声响。
斐昶鉴呼一下站起来,抬步到了门边,面上又惊又喜,问道:“谁找我?”惊的是这里怎么会有所谓故人,喜的是若真有人认得自己,便可出来作证,最少官府不会再找麻烦。
拉开大门。
门外烟水朦胧,雨水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涟漪,涟漪们互相撞击挤压,消失不见,然后,新的涟漪又重新出现,这些东西的生命短暂而欢快,犹如世上追名逐利之人,前赴后继不得停歇。
门洞中,雨幕前,是一个头戴斗笠,披着蓑衣的身影。
见门打开,那身影慢慢走来进来,庄小周和绿篱也不由扭头去看,那人进来后,慢慢脱下蓑衣,将斗笠摘了靠在墙上。
露出一张平凡而苍老的脸。
斐昶鉴眨眨眼,问道:“你是何人?”
老人眼珠灰暗,嘶声咳了几口,缓缓说:“我是迟观山。”
“小迟?”斐昶鉴瞪大眼,有些难以置信,迟疑道:“真的是你,我以为你……”
老人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小声道:“我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