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辞岚白色的脸顿时涨红:“你这是胁迫!”
“也可以称之为救赎。”
胖老板站起身,开始解围裙收拾桌子,他打算结束这番对话。
“什么事?”
“带那个人孤身上山,我有用。”
“你不是说……?”
“差不多了,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寒山宗那几个蠢货倒也有些眼光,选了他做掌门,等他拿到全部传承,我再……,是不是一箭双雕?”
“寒山宗,还有什么传承?”
胖老板将围裙重重甩到地上,声音低沉但是带着怒意:“那几个家伙在你眼皮下来回走动,你竟然都毫无察觉,门主是如何当的!”
“已经凋敝如此,何必!”
陈辞岚也有一丝怒意,寒山宗的活动,他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相信天机运转自有其时,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最好不要强行干涉,所以兴盛也罢,衰败也罢,他并不想插手。
听胖老板的意思,是想赶尽杀绝。
这不是他的原则。
那个燕彩霞他也见过几次,倒也狷介有趣。
没想到陈辞岚如此反应,胖老板叹口气,重新坐下来,语重心长说道:“消灭一个门派,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必须要谨慎再谨慎,抹杀掉一切痕迹。”
“与你何益?”
胖老板做事,从来都是以利益计算,情分情怀之类,从不考虑,所以陈辞岚有此一问。
胖老板笑笑。
指了指东边。
东边是长安,说明这是长安的指令。
陈辞岚无法再问了,因为以老人如此修为,都需要听令于长安的某个人,再问下去不会有答案,也没有什么意义。
如何消灭一个门派?
这是陈辞岚年轻时在符庐书山考试时遇到过的一题,他思考许久,笔墨蘸饱了又放下,踌躇良久,写道:凡物之朽坏,必从内发,他人无计,此题无解。
这道题险些断送了他进入书山的机会。
日后同窗闲谈。
“斩其祖脉,夺其气运,其自衰朽……”
“抹杀肉身,毁尽典籍。”
“欲毁传承,须先坏其规矩,令其择人不淑。”
这是他们的答案。
陈辞岚一直认为,鸡蛋要坏,是因为里面有毛病,门派要灭,是因为门内弟子想要它灭,若人心不死,传承不断。
将人杀光,还有后来者。
将书焚尽,冥冥中更有传承。
野火会烧掉野草,但不知道在哪一年哪一个时辰,春风化雨,风吹浩荡,忽然就涌现出遍野鲜花。
何况道法微妙,焉能说断便断。
即便强大如酒馆这个胖老板,即便他斩杀寒山宗仅存的几人易如反掌,也不敢说就能让寒山宗从世间彻底消失,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观察,要摸寒山宗的底。
阴差阳错,那个人,竟然被卷进了寒山宗。
然后进入了隐藏许久的武窟,并将传承引动,正如老人所说,可以一箭双雕了——捉了道种,再断了传承。
陈辞岚咬了咬嘴唇。
“告示……已经贴出去了!”他说。
老人点点头,端起半碗剩面,笑着说:“也好,一网打尽。”
……
“你是偷偷跟踪过来的?”燕彩霞挑起眉毛问斐昶鉴。
“请把偷偷二字去掉。”
“不放心我们?”
“嗯。”斐昶鉴回答很直接,让燕彩霞面子有些挂不住。
涨红了脸,尴尬地左顾右盼。
挤出一句:“莫欺少年穷,莫欺门派小。”
“哼!你们有能力保护他不?”斐昶鉴收了长剑,在土地庙前搬了块石头坐下,径直问道。
这个问题很犀利。
燕彩霞面子更加挂不住,一拍剑匣子,指着斐昶鉴大声嚷道:“你本事大,刚救了我,觉得自己很厉害是吗?你厉害还被官府铁链拴了脖子,牵着满街走!”
“是拉着,不是牵着!”
“既然咱们的目的都是保护掌门小子,为什么要吵闹呢?”
“是你挑的头。”
“那又怎么样?”
“那就不要怪我说话难听,我在道门也是有身份的,有谁敢这样跟我说话!”
“我在寒山宗,也是有身份的!”
“寒鸦岂识凤凰之妖娆,涂蚓不解苍龙之神骏。”斐昶鉴慢悠悠回击。
“行行行,你是神龙,我们是土里的蚯蚓,你走吧,寒山宗不需要你这样的高人来保护,我们拼了这几个人的命,不信还护不住他。”燕彩霞气急败坏,身子一晃一晃,屁股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又迸出了血,觉得凉凉的。
“幼稚!”斐昶鉴火上浇油。
“老子一百多岁了,哪里幼稚!”
“这青城郡里,看起古井无波十分平静,却是死气弥漫,寻常百姓接连莫名死去,我今夜来看看师弟的安危,正好遇到那噬魂的巨人,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何我看到很多人生机已断。非但如此,很多妖族也是被吞噬的对象,至于我这师弟,你们的掌门,更是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的。”
“为什么……掌门如此受欢迎?”燕彩霞疑惑问道。
“说了你也不懂。”
“你还是不是又要吵架?”
“信言不美,美言无信,你爱信不信。”
“我知道,你号称道宗的师弟,在上面有人,关系多,骄横惯了,不是我们这种穷乡僻壤的野道人可比。”这话里带着刺。
“这话说的,俗世烟火气太重!”斐昶鉴不满这种说法,道门乃是修道之地,又不是污浊诡异的官署之中,这话大大不妥。
“你扪心自问,如若不是道宗师弟,有谁给你面子?”
斐昶鉴沉默了。
他性格看似活泛随和,实则骨子里乖张,不善交际,从来白眼看众生,所以在终南山并没有什么好朋友,少年时有个迟观山,还给走失了。
但毕竟是道宗师弟,长老和后辈们都给面子。
无人敢说一句硬话。
大家都知道,和他起了冲突,未必打得过,挨了剑,还要被爱护师弟的道宗苛责,不如退一步,哄哄这老小子。
这个问题被燕彩霞指出来,斐昶鉴无法应对,老脸青一阵紫一阵,像是西蜀的变脸秘戏。
两个本来伶牙俐齿的人,忽然都沉默了。
互相尴尬地看看。
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哈哈哈……
远处若有人路过,会看到两个老疯子捶胸顿足,笑得声嘶力竭,眼泪都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