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滔天与胡观主在观中计算，庄小周端坐在归龙湖畔的一块巨石之上，静下心来，似想非想，似定非定。
冬日是归龙湖的枯水季节，水面下降了很多，若是春日来临，大青山上的白雪消融，会有汹涌奔腾的水流注入此中，彼时，庄小周座下的石头也会被淹没，就连不器观的台阶有时都会被湖水侵蚀。
嫌黄滔天的算盘太吵，郭无疫也到了湖边。
他坐在庄小周身边，仰头看着月亮，从远处望去，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蛤蟆在吸食月精。
庄小周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这意味着，他逐渐进入了更深一层的定境，郭无疫不看月亮了，低头看着庄小周身上散发出来的微弱光芒，揣测着他的修行境界。
郭无疫在思索和犹豫。
看看湖面，缓缓吐出一口气，这口气极长，甚至于吐气之后，郭无疫原本鼓胀的腹部深深陷了下去，衣服拖地，成了一个空壳。
那道气息沿着湖面震荡，游弋。
水底发出了微弱的隆隆之声，咕嘟，咕嘟，冒起几个很低很低的巨大水柱，郭无疫挥挥手，那水柱又沉了下去，消失不见。
按住右边的鼻孔，郭无疫开始吸气。
水面颤抖着，盘旋在表面的气息化为白烟又从左边鼻孔回到郭无疫体内，他又成了那个黑肥胖子。
庄小周气息渐渐粗重，准备出定。
水气潮湿，不宜长久汲取。
“大……哥，你真打算去救人？”郭无疫问道。
水声哗哗，庄小周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很坚决：“那两个人应该对我很重要，虽然我记不清很多事，但那种感觉，是忘不掉的。”
“时空玄妙，除非是参透空无本性的圣人，方才能在其间游刃有余，你我这种境界……，极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连个尸首都留不下，慎重。”
“凡事想得越多，就越首鼠两端。”
庄小周已经打定主意，待那两人算好时机，明日碎空而入，择机而动，确如郭无疫所言，时空的真实面目，没有哪一个人哪一本书能够讲清楚，既然都说不清楚，就唯有鲁莽一试了。
说完话，庄小周起身活动了一番筋骨，向不器观内走去。
郭无疫没有动。
他呆呆坐着，看着微微摇晃的水面，水面上，一轮月亮在水波中闪闪烁烁，郭无疫忽然文绉绉叹息一声：“道心如明月，虽有盈缺，终究常在；世事乃水尘，起伏翻腾，自会摇落。”
哗啦，哗啦……
身后响起巨大的水声。
“好文采啊！”一个沧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郭无疫显然知道背后之人是谁，所以并没有回头，叹息一口道：“年纪大了，文采不进，愁心却重了很多，蚱蜢小舟，载得动我这千斤肥肉，载不动百年忧愁。”
背后之人嘎嘎笑出声来。
石头上趴着一只巨大的黑鳖。
方才就是它在说话。
郭无疫回头看着，哼一生讥笑道：“为何以原身出现，也不怕吓到人？”
黑鳖晃一晃脑袋道：“说来奇怪，我近日心绪亦是颇不宁静，总是忧心有大事将至，你知道，自从老李飞升之际被灰衣人宰了之后，这种感觉就愈加明显了，以原身出现，稍稍能觉得安全一些。”
“方才那小子如何？”
“听你叫他……大哥？”黑鳖眨眨眼睛，语调戏谑。
“妈的，你能否现成人形与我说话？对着你这小山般的身躯，我觉得很是不自在……”，郭无疫岔开话题骂道。
“好好好……”
黑鳖说话间扭动身躯，直立起来，已经是一个干瘦的黑衣人。
“乌衣，你说我要不要帮他？”
郭无疫看着水面问道。
“你没和胡观主商量？”黑衣人，青城四皓中的乌衣，反问郭无疫。
“嗯……，胡观主大约是希望我救他，毕竟还有厉家老二的面子，你知道不，厉家老二把他保命的凤戒都拿了出来，可见他对这小子极为看重。”
“哦，厉家老二，就是那个唐穗，果然是传说中那样大气，难怪胡观主也很看好他，算了又算，算到吐血，觉得他能继承大统。”
“前面，不是还有太子吗？”
“皇家的事，往往出乎意料……”
郭无疫忽然一挥手，焦躁道：“这些事以后再议，目下最要紧，便是帮还是不帮，我找你商议此事！”
乌衣呵呵一笑。
伸手自衣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白铁酒壶，还有三只杯子，将杯子放下，倒满，然后举杯向天道：“我敬明月一杯酒，明月回我天地寿，不增不减，无愁无忧，如水万古流。”
空中传来娇笑。
胡观主忽然立于石上，侧身蹲下，端起一杯酒，轻轻一品，声音还是那样清甜：“呦，君山湖底的春分酒，舍得拿出来了。”
“还是胡姐有见识。”乌衣举杯示意。
郭无疫呵呵一笑，见到胡观主，心情莫名有些好转，也端起酒杯，声音温柔了不少：“观主辛苦，杯酒解乏。”
胡观主小小抿一口。
转向郭无疫：“此子命格，我无法计算。”
“天外来客？”郭无疫惊奇道。
“但你们可知道，要救的二人，是何来头？”胡观主又抿一口酒，仪态万千，负手而立。
见郭无疫和乌衣都不说话，胡观主自问自答说：“一人乃是道宗师弟，终南正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另一人，复姓尉迟，你们该知道是谁吧？”
“剑城之人？”郭无疫和乌衣同时问。
“尉迟一白之女。”
“哦！”乌衣发出恍然大悟之声，啧啧叹息道：“难怪唐穗如此大方，这一桩买卖不亏，终南与剑城，都是极大的势力。”
胡观主皱眉道：“唐穗未必，他真正将那小道士视为好友。”
“那我必须出手喽？”郭无疫问，他并不是问谁，是在问他自己。
“喝酒，喝酒……”，乌衣一口饮下，又倒满。
“今朝有酒，且寻快活！”胡观主一挥阔大的衣袖，双手举杯，一口吞下。
只有郭无疫皱眉思索。
乌衣和胡观主完全明白他的顾虑，倘若耗费元神帮了庄小周，那郭无疫的复仇大计就又要向后延期，为了这件事，他等待了太久，还差点被赵无忌给弄成太监，不得不慎重。
乌衣与慧狐胡观主，两人席地而坐，一杯一杯，小声闲聊。
“最近可见到老袁？”
“见了，从巨钟下脱困之后，至今心有余悸。”
“唉……，能不能算一算这大青山的气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