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平街的居处被毁,赵无忌和鱼舞只好再次上路。
除了一把琴一架车马,二人常用之物都已被烧毁尽失,所以显得极为凄惨狼狈,好在失火的次日,篾匠一家赶回来送些御寒衣物。
马车一直在慢慢向东走。
赵无忌不说话,鱼舞也不问,沿着官道走了半天,到了大野原,辽阔广袤的原野,充满生机与危险的原野,虽然草色尚浅,但生命的气息已经开始散发,亿万个草籽在黑色土壤下预谋已久蠢蠢欲动。
马车停了下来,赵无忌走下车,背手站在土地上,重重地跺了跺脚,干笑一声:“鱼舞啊,天暖了。”
鱼舞嗯了一声。
那两只箭从后背射入,从两肋穿了出来,没有伤到内脏,同样的,射穿赵无忌头盖骨的那支箭并没有伤到他的脑仁,算是有惊无险。
赵无忌蹲下身子,挖出一块黑乎乎的泥土,凑近了在泥土中挑挑拣拣,拈出几粒草籽来,这些草籽受水膨胀,已经努破了表皮,露出里面的白色,眼见就要发芽。
“你看,这像不像一个整装待发的士兵,只等一声令下,就能忽然勃发?”赵无忌问。
鱼舞笑着点点头。
是啊,一旦到了合适的时机,谁又拦得住生命的勃发呢?这些草籽虽然微不足道,但它是自然之力的表现,是自然派遣人间的兵士。
赵无忌拍拍手,站起身来,望着远处的卧虎谷对鱼舞说:“你看,前方就是断裂的卧虎谷,彼处一断,便是釜底抽薪,青城郡的草木虫鱼,就都成了砧板上的肉。但是,那些修行有成的大能们却不会畏惧,他们履险境如坦途,无人冒犯,你知道为何?”
鱼舞不知道,老爷为何会提这样一个愚蠢而简单的问题,淡淡答道:“因为力量。”
赵无忌点头说:“是的,我认识的一个朋友,确实是这样说的。”
“但老爷我……没有力量啊?”赵无忌接着忽然反问。
鱼舞欠身答道:“老爷洪福齐天,天命所归。”
赵无忌嘿嘿干笑一声,背手走了几步,站到一个树桩子上,这个地方能让他看的更远,他轻轻抚摸着头上的箭伤若有所思道:“怀有巨大秘密的人,都会活的很久,一旦他泄露了这个秘密,就会深陷险境。”
“这是为何?”
“因为,唯一知道秘密的人死掉之后,秘密也就死掉了,这不是老天爷愿意看到的。老天爷更愿意在高处看世人为了这个秘密勾心斗角你死我活,这样才热闹。老爷我之所以能不死,不怕寒山宗的行刺,是因为我知道一个秘密,而老天爷想让这个秘密活着,你想知道吗?”
“老爷,鱼舞不愿。”这是鱼舞第一次对赵无忌说不。
“为何?”赵无忌明知故问。
“因为那样,老爷就会危险。”鱼舞的语气很淡,很诚挚。
赵无忌叹息一口,手指着远方的山崖和云岚:“现在,即便我拉着你去跳卧虎谷,即便那个射箭的鸟人再次来刺杀,你我也死不了,你信不信?”
鱼舞迟疑了。
他最虽然深信赵无忌洪福齐天富贵绵延,但是如此作践生命,恐怕有点过分了,那鸟人的箭稍微再向下偏一毫,就会扎进赵无忌眼眶之中,射中脑仁,根据鱼舞推断,就算不死,也是手脚抽搐满脸口水的痴呆。
“天不叫我死,他们……也叫我不能死。哈哈哈……”
赵无忌放肆的笑声中,竟然透着一丝悲凉。
“不过,你是忠心的,鱼舞,那两箭如果要了你的命,老爷我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若不是你挡,搞不好射死我……”收了笑声,赵无忌感慨道。
“有老爷福德护佑,鱼舞自会安然。”鱼舞语气很坚定。
“好,回吧。”赵无忌又掀开车帘子,踏步上车。
白光一闪。
帘子被斩成两片,一把长刀风一般掠出,直逼赵无忌咽喉。
赵无忌一惊,全身僵直,头脑中一片空白,脖颈瞬间感觉到了割裂的疼痛与寒冷。然后听见“当”的一声响,白光消失,车内窜出一个黑影,兔起鹘落,影子一般滑过,消失在半人高的杂草之间。
天上落下一个人。
一个手中拿弓长着翅膀的少年,骄傲地仰着头说:“哼!跟我抢生意!”少年说完身子一抖收了翅膀,指着赵无忌:“你就是赵老善人吧,我来杀你,其他人就都不能动你,你该谢谢我,让你多活了这一会。”
“裴云渡的后人?”赵无忌带着疑惑问。
脖子上被刀芒割出来的伤口开始冒出血珠子,他用袖子胡乱一擦,嚷嚷说:“你小娃娃懂个屁,快回去吧,我不怪你射我一箭。”
“可我要杀你!”
裴锐说着已经抽出了一支箭,如此距离上,就算是一只跳蚤,裴云渡也能用银针做箭头将它钉在树上,雕族的目力和速度,人族是难以想象的。
“好吧,老夫就站在此处,让你射两箭。”赵无忌竖起一根指头:“就两箭,算是我给裴云渡和这把彤云弓的面子,两箭之后,老夫若侥幸不死,你我各不相欠。”
“老爷!”鱼舞走过去劝阻,其实他内心很清楚,这是徒劳,人走路,哪有箭快。
“没关系!”赵无忌对鱼舞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惊慌。
“射你,一箭足矣!”裴锐面有喜色,一边懒洋洋笑着,一边猝不及防,微微屈身弯弓搭箭,然后砰一声猛然射出,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一息的时间,以鱼舞的眼力,竟然不能看到完整连贯的过程,足见其快。
箭势更快。
比声音还快,虎啸龙吟之声尚未完全响起,那只箭就到了赵无忌额头。
赵无忌没有动,事实上,他躲与不躲,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世上只有极少数的人在这个距离上能躲过彤云弓的袭击,尤其是这一箭还是裴云渡的后人射出来的。
奇怪的事发生了。
在赵无忌额头前三分处,那只箭遇到了看不见的一道墙,如同射中了湿棉被,慢了下来,又向前进了一分,变得更加慢,然后向上一滑,劲力十足斜斜射向天空,落在远处的草堆里。
裴锐愣了一下。
他从未遇到这种事,少年人的倔强使他本能地去抽第二支箭,想要一雪前耻,更想要再看清楚这诡异的一幕。
常人看来,裴锐只是射偏一箭而已,但在裴锐的目力之下,这件事显得太诡异了,那透明的墙,竟然能拦住彤云弓的力量,并将箭矢滑向一旁。
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