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者大悦,这是礼家的学者先贤传下来的四个字。意思是说,有一家办了丧事,去吊丧的人看见他们办得好,于是大悦。
攻击礼家的人对这话非常不满:人家办丧事,你应该去哭去才对,怎么大悦起来?
礼家先贤的弟子解释说:丧家儿孙按礼数办,一切都办得很好,参加仪式者感觉儿孙能干知礼,于是为他们感到高兴。
攻击者嚎了:瞧啊!礼学派就是酱硬了头脑、不通人情!你礼是为什么而设的?丧礼是为什么目的而存在?若说丧家儿孙礼数周到、丧礼办得好,那应该让来访者更加哀戚感伤、追悼亡者,怎么能大大的高兴起来了呢!
这意见,乍一听,是有道理的。
可是,身临其境,见到百年海啸之后,蓝兰岛能保存下这么多人活命、保存下这么多生活物资,并且迅速建立起救灾秩序,让人在感伤之余,起敬起慰: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而人能高乎一切刍狗之上,成为世界的主宰生物,果然有他珍贵的地方!
灾难让人感觉人的渺小。而灾难面前,优秀人物表现出来的品格,能让人自豪生而为人。
宝刀点点头,懂了兼思说的话,并且想,废麻网的回收,如果能让这些岛上的官方统一收购,那就更好了。
她想去与蓝兰岛的官方接触。
最容易见到的官方人员,就是一些穿着便装、但统一扎着蓝带子,行动迅速,一看就知道训练有素的人员。他们在各地组织民众能回家的回家、不能回的搭建临时居所,在组织大家挖掘能用的物资、整理灾后乱象。
宝刀向他们询问官方统一回收废麻网的事。
他们有的很惊喜她提出的想法、有的却根本不相信她。不管怎么说,他们说他们做不了主。因为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官方人员。他们只是民间地保,并不拿官俸。官府在各地挑选、民间推举精干的、热心公益的人员,官府帮忙进行了若干训练,主要针对的是救火、海上搜救。这两样是对于岛民来说最实用的帮助。通过民间互助经费、以及官府的一小笔拨款,民间地保组织建立起来。民间地保们平常该干活照样干活,渔闲时节来参加训练、上课,以及喝酒聊天,只当是一种特别的聚会,倒也蛮好玩的,最大的功能恐怕就是着火了帮忙扛水救火、海上出事故时帮忙救人。这些事儿,他们作为当地的精壮男子,就不参加地保,也是要做的,所以并不觉得参加了地保组织是多大负担。
倒是民间互助会的人,心疼训练他们、组织他们聚会要出的经费,略有微词。
如果一直没有出任何事故,也许蓝兰岛上的民间地保组织,渐渐的断了经费、懒了人心,也就散了。
谁知突然出这么大一场事故。
民间地保的作用得到极大发挥。他们像一批刚打出来的铁器,自己都还不知道自己有多锋利,突然发现他们原来都是利剑。
在灾后重建工作,他们发挥了这么大的作用,以至于不论宝刀,还是一子、兼思,都把他们当正经官方人员了。
很多真正的官差、兵丁,都没他们这么能干!
他们很受鼓舞的咧着嘴,告诉客人:不,很遗憾,他们不是官方人员。如果想得到官方的帮助,统一回收废网,要问官员们批准。
官员们在哪里?他们也奔走在各地,指挥着手下各种工作。宝刀有幸接触到几个,但没有荣幸好好儿说几句话。为了把岛守的命令准确高效的传到岛屿各个角落,他们忙毙了!
但还是有个官员告诉宝刀:她的想法,如果不是开玩笑的话,那确实不错。不过得等到岛守有空了,才能拍板。
“你们岛守在哪里?我能见他吗?”宝刀问。
“见很容易。”回答带一声苦笑。
手臂举起来,手指指向蓝兰岛叶上最高的岭头:
有一个人在那儿,你可以看见他的身影。
他没有穿官服、没有戴官帽,也没有人为他举着仪杖。不过,有很多人上去见他。
这么远,他看起来小小如一只蚂蚁。其他蚁们去见他,向他讨主意,得了指示,就下去,换其他蚁上前。
恍惚间,整个岛都像一只巨大的蚂蚁,以他为中心,安排了全身肢节要怎么运作。
宝刀他们看得见他,但根本不可能上前打扰他。他有太多的事得处理:
被风浪摧坏的房屋,要尽可能加固、或者干脆拆平,否则房屋以后倒下来,可能又压死人。
新鲜的水在哪里、要怎么分配?食物都有哪些、怎么分配?衣被呢?这些不处置好,立刻会发生哄抢挤踏事故,糟蹋东西、平白死伤人命。
今后的生产生活如何安排?官方有什么帮助可以提供?民间有什么力量可以组织?最快什么时候能恢复自给自足?这些不筹划好,大灾之后就会出现大批流民病饿死亡。
岛上的一切动植物尸体、残片坏物,怎样能在其中尽可能多的回收有用物资?没用的怎么处置?怎么防止大范围腐烂发生?那会引发疫病。大灾之后的大疫,有时会比灾难本身侵吞更多人命。
灾难来时,看天地之威。灾难之后,就看人类能抢救自己、抢救到什么程度了。
岛守要安排好这一切。觉城其他地方的救援来到之前,他就是为蓝兰岛擎住天盖的支柱。其他地方救援来到之后,他仍然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现在怎么有空见宝刀、听她讲她新妙的计划。
那计划,如果奏效,诚然对觉城有好处。但好处是长远之后的事。现在,此刻,蓝兰岛随处都有性命相关的最紧迫事项要处理。回收废鱼网远送安南、引发连锁反应、最终削减麻价减少新鱼网成本,那只能缓一步来了。
最客气的官员告诉宝刀:“等我忙缓一点,我来检查看看你的法子是不是真的有可行性。如果确实可以,我再上报岛守,请他能有时间的话,来与你详谈。你看如何?”
这已经是最合理的处置。可是宝刀难免有点失望。
官员又指示宝刀三人:“暂时没地方住的话,可以先去避难所。那里有配给的食水。”
这已经是最好心的提点。可是避难所为了稳固,里面通风难免不好,配给的食水也是最粗糙、份量最少的。
兼思说:“我们还是继续帮他们搭房子吧?”
一子表示响应。
岛民们祖传的手艺,知道怎么用最简陋的材料、最快的速度、搭出最基本的“房子”来。靠着礁、岩,利用断木、破网、碎石,做出勉强能让人存身的窝棚。
兼思他们帮忙岛民搭建后,岛民们会分他们一角居住。
饮用水的话。海水都是咸的,不能饮用。岛上现有的一些河、湖,已经被海啸抛上来的海水咸化,泉眼也被破坏,也不好饮用了。仓库里保存下来的淡水毕竟有限。趁灾后风雨断断续续的还未歇,岛民们忙着找出各种器皿接水,留存备用。等风雨停止,若河湖还未恢复,岛民们真好去找各种泉路,希望还能接到淡水。照理说应该会有新的淡水泉路,但实在可遇而不可求。现在多接点雨水,总是好的。兼思他们帮了忙,岛民才肯分给他们饮用水。
食物的话,比淡水好找些:在海啸抛上来的动物尸体里,找出新鲜的,搬回来,搁在避雨的地方,先吹着,等太阳出来了,晒干。这样就有了充足的肉干储备。
还有那些已经开始腐烂的东西,得赶紧收集起来,运到官方指定的抛弃点抛掉,免得引发疫情。
抛弃点有两种:一种是海流朝外去的海滨。从这里把腐烂物丢下去,海水很快会把它们带走,不会卷回到岛上来;还有一种是陆地掩埋点。天然的大坑洞,把东西抛下去之后,官方专门组织人铲石铲沙掩埋。
兼思他们帮了这些忙,使得岛上更清洁、吃喝住的资源更丰富,他们也有分享到好处,比躲在避难洞所里捱时间来得好多了。
宝刀劲头十足去搭荒,不一会儿拣了一卷破绳子、一块木板回来。
——这绳子、木板,跟安南地区的也不一样。
安南地区说一卷绳子,往往细细的,小媳妇儿嘴里说着话,手里卷着,卷完了就揣裙兜里了。木板呢,削平了、截好了,那么一块儿,也是一般细巧。
海边的绳子,是船上用的缆绳,不用时卷在绳桩上,海啸时被冲下来,一卷比磨盘还大。
木板,也是船上的板,一大块。一块下头就能住一个人。
这么大份量东西,照理说得用牲畜来拉。
海岛就是这点不好,滩滨沙子松软,牲畜落蹄不便。吃不住份量!往里头,地势也往往崎岖。岛基本都是山形,少见有平原的。也不适合用牲畜。就算有,蓝兰岛的牲畜在海啸中也死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