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看着地上的血迹。
那痕迹已经很难称之为“血”了,就像是肮脏的污泥。
何四垂头站在血泥旁。
“啊……”阿星翘起嘴角,很爱娇、又很埋怨的样子,“这叫我怎样在这里睡觉呢?”
“我替姑娘打扫个新房间。”何四立刻道。
阿星瞄了何四一眼。
“主人。”何四道,“我替主人打扫个新房间。”
阿星抬手便是狠狠的一巴掌。何四被打个倾侧。阿星道:“不准跌倒!”
何四都已经倒到一半了,后足跟着地,更是又站了回来。
“抱歉,抱歉。”阿星抚着他的脸,“这样一来叫你怎么出门呢?叫狐君帮你施点小法术吧,嗯?”
何四不敢答话。
“嗯?!”阿星声调拔高。
“是。”何四道。
“那么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向我显示你的忠贞的。”阿星慢慢踱步,步调跟洪综越来越像,“我的救命恩人!我还没向他报完恩呢。我把他交给你。你就把他杀了?”
何四低下头。
毕竟是做不到啊!说什么只要是阿星的心愿,他就可以帮忙完成。要把那个不成人形的东西继续折磨下去,他办不到。于是他让那家伙解脱了。
这是他有负于阿星。他甘愿背负惩罚。
阿星撩开了他的衣襟,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就是最近新受赏赐的簪子。簪头有很漂亮的珠宝,簪尖闪着更漂亮的尖锐的光。
簪尖扎进心口皮肤,就那么一点儿,停住了,稍微过了一会儿,阿星有点不耐烦的拨拨簪身,簪头与皮肤咬合的地方终于冒出了一星血珠。
“你的肌肉真结实,是不是?”阿星带点嘲讽的抬头向何四道。
何四微闭双眼,不知是在忍耐,还是在享受。
这一下扎伤,并不是很疼。
阿星在他胸口画下长长的血痕。
现在阿星觉得,折磨一个人,比女爱好玩。说到底,男女算什么呢?这个性别,那个性别,颠来倒去,为什么这个组合就是正确的、必须的,那个组合就是可耻的、变态的?哪怕所谓的正确,也是多么无聊啊!进进、出出,嗨咻、嗨咻,简直可以喊起号子来!到最后,“轰”!大木头终于扛到目的地,砸下去,就没了。一切都化为虚无。除了又制造出某个麻烦的、讨厌的、可怕的孩子。别的都没什么。
男女之事是多么无聊。你就算用了被禁止的道具、开发出很多不同的地方与姿式——所谓的很多,也就那么点选择。
因为男女之事的本质是浅薄而无聊的。朽木上雕花,雕破天也就这么点伎俩。
但是“折磨”这种事儿就不一样。一千种工具,一万种方式、一亿种变化。它可以更直接、它可以更微妙,它一旦开头就再难停止!
有些人天阉、有些人冷淡、有些人总是遇不上对的伴侣,可是“折磨”就不同了!任何人心里都藏着暴力的因素,遇到不公会想反击,复仇时会有快感。索性撇开复仇,直接施加伤害,也会有快感。还有一些人在被伤害中得到了快感哪……
何四鼻腔里发出闷哼声,连忙憋回去,死死的咬住牙关,头微微往上抬、再往上抬。
他确定他在忍耐、同时也在享受。他额角冒出了汗。
阿星的簪尖往里推了。
里面是他的心脏。
阿星对人类的内脏、骨胳、血管都很了解,何四教的。
多少年前的事了?何四坐在山坳里,对阿星说:“医生对人体结构要了解,这样他们才能治病。可是还有一种人,对人体要更了解。”
小小阿星抬头看他,满脸都是期待、还有深深的畏惧。
世界很黑暗,追杀者无处不在,唯一的倚靠就是豪侠何四。阿星的性命都在何四身上。
什么时候呢?两个人换了角色。铁打的汉子放弃抵抗,自缚手,对画牢。
晚风吹过松涛,何四轻咳一声:“唔,还有一种人,是杀人的人。我们不想被别人杀,我们要杀别人,就得了解得尽可能多。现在——”
舌头一滑,何四差点说出“现在就让我了解了解你的身体吧!”
何四从来不是这么奸滑的人!他从来没有说出过这样猥琐的话!哪怕开玩笑都没有过。
哪怕面对雪鸿,他是多想把雪鸿……不行,他连想都禁止想下去。
可是对着雪鸿托付给他的孩子,他却差点说出来了。
大概因为这个孩子太弱,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而又太美,像不应该赐给人间的礼物。
何四抬手,慢慢的、慢慢的,撩开了自己的衣襟:“你先从我身上,了解一下人类的基本构造吧。肋骨,肺,心脏。心脏是在这里——”
他仰起头,看满天的星辰,哗啦啦飘荡。这时候如果掉下一个星子,直接把他烧了,或许倒好。然而星辰无知,只是那么闪亮的、哈啦啦笑着,飘过去、飘过去。何四慢慢向后靠去,感受着新开花瓣一般的小手,在他身上抚摸,按着他的血脉,喃喃重复他教的话:“心脏……”
从那时候起,世界开始翻转。那时起已经重劫难返。
阿星的发簪,避开了要紧的血脉,又前进了一寸,停住。
再往前,是心脏,以及环绕着心脏的诸大血脉。到这里,阿星已经避无可避。
如果再往前,就要扎穿大血脉。
大血脉一旦扎穿,再无可救。
阿星停住了。心脏还在跳。它知道有可怕的东西要碰到它了。簪尖凝着,一动不动,片刻,非常利落的拔了出去。然后阿星一指封住刚才的创处。整个过程,何四流的血,比绣花女扎破手指头流的血还要少。
“我会迷上这种感觉的。”阿星笑眯眯用手指拍拍何四的脸颊,“好消息是我以后不打你脸了。现在,去让狐君给你治伤吧。”
“是。”何四走开。
“在那之前你不想先帮我打扫房间、把尸体处理掉吗?”阿星问。
污迹在地上,尸体则在角落里。
“是。”何四又去打扫。
“开玩笑的!”阿星已经走出屋外,“这个屋子我不要了!把它当我恩人的棺材吧!”
“……”何四望着那具“恩人”。
“开玩笑的!”阿星又把头从门里伸了进来,“后半句话是开玩笑的。处理干净就好了!我的大日子快到了。很开心是不是!嗯?”
“……主人。您的恩人死前说了一句话。”何四道。
“他不会说话。他嘴坏了!”
“不知怎么一来他还是说了。”何四道,“他说,您绝不会正君位。天道已经背弃了您。”
“是么?”阿星静了静,“那你打算怎么办呢?何四?”
“跟随您,我的主人。”何四把头深深的埋下去。
阿星的大日子终于到了。
简竹拢着披风,抬头,看着帽帷。帽帷上头是天空。天空与帽帷间还隔着一层屋檐。
所以简竹讨厌人类!
人类会造屋檐,会造那些一切。他们如此聪明,会把“伤害”这门艺术,发扬得如此淋漓尽致,简直真是一门艺术。
只有魔鬼才会在纯粹的伤害中得到艺术。
人类是魔鬼的造物,不是神的。
所有的动物、植物、没有生命之物,都可以是神的造物,只有人不是。
简竹后悔自己怎么到今天才发现这一点。如果早一点……他不会屈膝在那个人向前,许诺:“当然我会追随你,直到你觉得不再需要我为止。我的主君!”
主君化为灰土,用君陵镇压他。他破土而出,心仍留在深深的黑暗里,爬不出来。
复仇!这是必须的。在伤害中他并不能感觉到愉快。他与阿星这些人类不同。他只是做他必须做的事:把污秽的物种除去。
人类已经证明了他们不适合这个世界,那就除掉好了!
奉神的旨意,借人自己的手。
这大日子已经逼近了。简竹长长吁出一口气。
阿星打扮得很得体,去找右夫人报信道:“今天很合适,我把少君的一些人调开了。我想他们今天晚上应该会……嗯。总之,他们就在那个房间,房间里就那么张床!然后……夫人你知道怎么做的!”
右夫人当然知道。
阿星去找洪综:“这般如此,如此这般,你知道的。”
洪综再次表达了感谢,表示他当然知道!
人类!唉人类!人类就是知道得太多了。
这之后,阿星去找了傅琪:“喂,你做好准备了吗?”
“代替少君?”傅琪摇头,“我仍然觉得这不可思议。”
“怎么会呢?”阿星鼓动他,“少君会‘生病’,非常虚弱,只能去气泡泉的地方疗养。他会深居简出。身边用的人都换成以前没见过他的。而我作为人质,扣在他们心腹的手里。如果他不能活着从疗养地出来,我就会死。我不可能把他换掉的,对不对?我没有那种本事。而且不管怎么换,右夫人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啊!你不用疑心我。”
“我没有疑心你这个。”
“那还怕什么呢?看,只要忍一小会儿,少君就带贵媛来跟你会合了。只要忍那么一小会儿!天哪,他是真爱你。他肯为你做这么多。”
“是啊。”傅琪嘴里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