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里有个叫楼中画的名角,唱词艳妩。
顾家的二小姐玫音闲暇时来听了一场戏,就是入了迷,三邀五请的将这梨园的名角请到家中。
楼中画生的漂亮,为人却是有些轻浮的,这顾家的二小姐原来就生的漂亮,楼中画是动了心思的,跟着这顾家的二小姐进了顾家。顾家现在当家是一个叫封霓的女人,那女人楼中画平日里也打过交道,幼时性子骄纵跋扈,后来年纪大了些了,心思都跟着成熟了一些,平日里和着一帮贵妇人吃斋念佛的,也接济了不少穷苦家的孩子。
楼中画正在给她们唱折子戏,玫音扎着两个麻花辫,面庞清纯如水,拄着胳膊拖着腮看着楼中画,楼中画今日是一身便装出门,卸了台上的胭脂油彩,就显出了本来干净俊秀的面孔,只递了一个眼波,玫音就红着脸低下头来。
封霓眼角已经生出了细纹,眼中是属于年长者特有的沉静温和。
楼中画正在唱一个花腔,就听到管家的声音。
“夫人,三少爷回来了。”
楼中画的动作顿了一下,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门外。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长褂的青年,面庞却和面前的封霓有七八分的相似。外面是在下雨,他将手中的黑伞收拢了靠在衣柜旁边,管家接过他递过来的衣服,迎着他走了进来。
封霓的神色柔和了许多。
那个青年生的倒是比封霓更多几分艳丽,下颚尖尖的,嘴唇白而薄。楼中画已经停了下来,见到面前这个青年,意外的想起了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一句话,嘴唇薄的男人一般都比较薄幸。
“姐。”那青年抓住封霓的手。
“怎么才回来?”封霓按着他的手背。
“外面雨大,在街角等车时耽搁了一会。”
封霓嗯了一声,“来了就好。”
楼中画有些尴尬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再唱下去。
封霓倒是毫不避讳的和楼中画介绍,“楼先生,这个是我胞弟,和我一样随父姓……”
封霓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青年已经走到了楼中画面前,伸出一只手到楼中画面前,“封辰。”
楼中画伸出手握了一下那只手,然后收了回来。
封辰笑的时候眼睛眯了起来,看起来平添了几分青年人的温和。
“久仰苏先生的大名。”
楼中画面对着这张脸,第一次感到了惴惴的滋味,“不过一个戏子罢了。”
封辰说,“苏先生是否愿意赏脸,留下来吃顿便饭?”
楼中画怎么好拒绝,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打扰了。”
玫音见到楼中画脸上便飞两抹红痕,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掰弄着自己的指头。
楼中画本来就是为了玫音才来的,现在见到玫音坐在一旁,向乘机上去攀谈几句,可是还没说上两句话,话头就被封辰带走了。封霓的身体不大好,早早的就上了楼,菜肴摆上来的时候,封辰正和楼中画讲着稀奇的见闻,楼中画原本是带着敷衍的,后来没想到封辰言语幽默,不自觉就听的入了神。玫音也不好打扰,埋头在旁边吃着饭。
“苏先生是北方人,口味应该偏清淡一些。”封辰夹了一筷子的千页豆腐放到楼中画碗中。
封辰给楼中画夹了几次菜,都是意外的契合楼中画的口味。
这一顿便饭吃到中途,门被敲响了,管家匆忙的去开门,见到门外的那个男人的时候马上低下了头。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气质有几分冷硬,楼中画侧头看了一眼,直觉这是一个不怎么好相与的人物。
“封辰来了?”那男人一说话却意料之外的带着笑。
正在给楼中画夹菜的封辰动作一顿,微微的颔首,“嗯。”
男人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管家添了一双碗筷上来,这个男人一坐下去,玫音就出乎意料的站了起来。
闹出的动静吓了楼中画一跳,仰着头就看到玫音低着头,“大哥我吃饱了。”
“嗯,上去看会书,下午学校里还有课。”男人很自然的回答。
“嗯。”玫音也不敢再抬头看楼中画一眼,登登登登的跑上了楼。
饭局间的气氛就微妙起来。
楼中画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动筷了,想要告辞的措辞,那话还没有出口,那个闻名已久的顾家长子顾桀就从身旁拎了一袋子油纸包好的糖炒栗子来,放到楼中画面前,“先前听玫音说家里来的客人爱吃城南的栗子,我就顺路买了些回来。”
外面下着大雨,顾桀的发丝上还沾着水渍,自然不可能像他说的只是顺路那么简单。
那一包栗子还热着,看来是保存的很好。
楼中画搁下筷子,掰开了一个栗子尝了尝,香甜入口就融化成暖暖的香气。
顾桀看着苏钰的模样,跟着也笑了起来。
顾桀的面孔生的冷峻,笑起来却是温柔的。楼中画看的愣了一下。
“吃饭吧。”
两边走坐着帮忙添菜的人,这一场便饭倒是吃的十分的隆重。等到吃完饭告辞的时候,封辰和顾桀还亲自出来相送,楼中画心里真是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
坐着黄包车回到梨园,小童迎上来就叫,“楼先生。”
“怎么了?”楼中画被他这惊慌的模样吓了一跳。
“粮行的叶少来了,在后台没见着你,都快把我们闹死了!”
小童一说,楼中画就知道来的是谁的。
他现在之所以这么出名,也多亏是仰仗了这个粮行的叶少,那少爷看起来年纪轻轻,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赚的钱不少都砸在他身上了,这么一来二去,楼中画自然待他和平常的宾客不一样,也多了几分亲近的味道。
后台里,坐在他位子上的可不就是那叶少。
楼中画刚一走过去,那人就站了起来,慌慌张张的问他,“你这一天去哪儿了?”
“去别人家吃了顿便饭。”楼中画说。
叶朗呼出一口气,然后看到楼中画身上的短褂之后,脸色又变了,“你还顾不顾自己的身体了?今天这么冷,你还到处乱跑,真是……“边说边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褪下来,搭在楼中画的肩膀上。
那衣服还带着他的体温。
楼中画与他的交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彼此间的情分还是有的,见到叶朗这副模样,就打趣道,“说吧,你今日来找我,是想要做什么?”
“昨天听你念叨城南的栗子,今天买了一包给你带来——”叶朗伸手去抓那个鼓囊囊的包裹,然后脸色又黯淡下来,“哎,都冷了。”
楼中画心里软了一片,“冷的我也爱吃。”说着伸手去抢。
“别!都冷了,你要吃我明天早点送来……”叶朗的话还没有说完,楼中画已经塞了一颗栗子到了嘴巴里。
“嗯,好甜。”
看着楼中画的笑容,叶朗不自觉也笑了起来。“要是热的就更好了。”
“叶朗,你说你对我这么好,到底是图什么啊?”楼中画咬了一口栗子,歪着头看着叶朗。
叶朗表情温和,他伸出手将楼中画的鬓发拨开,“你不知道吗,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楼中画一下子笑出声,“谁叫你这么傻,我不在你就别等了。”
叶朗没有解释,“不等的话,也许就错过了。”
楼中画被叶朗的神色弄得有几分怔愣,侧着头躲了过去。叶朗的呼吸就在耳畔,温柔的近乎缠绵。
“听说武大的樱花开了。”楼中画突然说。
“我们现在过去看看?”
“嗯——”
黑色的打伞被撑开,两个人靠的很近,说笑着走出了梨园。
小童追在身后叫,“楼先生,下午还要登台呢——”
两个人已经听不见了,簌簌的雨声不间断的响起,风很轻,吹斜了细雨,叶朗很熟稔的揽住楼中画的肩膀,然后将伞偏了过去。
一切都是那么熟稔,仿佛相交多年一般的自然。
两人说笑着站在街口等车,因为今天下雨,黄包车大多都载了客人,楼中画这才注意到,叶朗的右手臂上湿了一片,连忙抓着叶朗的手将雨伞偏过去,“诶,你这人,说我不爱惜身体,自己怎么不注意一下。”
叶朗笑着看着楼中画拿出干帕子替他擦肩膀上的水渍。
“你这人真是——”
刺耳的鸣笛声响起。
黑色的汽车停在两人面前,车窗里探出一张冷峻非凡的面孔来。
“苏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楼中画见到是顾桀,就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离叶朗远了一些,“我和叶少去武大看看樱花。”
“上车吧,正好顺路。”
楼中画自然是没有戒备的,拉着叶朗就上了车。
叶朗的表情明明还是笑着的,看着顾桀的眼中却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冷意。
车正要开动,又一个人挤了进来,正是封辰。
封辰似乎是匆忙赶来的,形容都有些狼狈,连裤腿上都染上了泥点。
封辰似乎很惊异的看着楼中画,“苏先生也在?”
他这时候完全是选择性忽略了卡在楼中画和他之间的叶朗了。
“嗯,我想和叶少去武大看看樱花。”
“那正好,我也是顺路。”
叶朗的指骨被自己掰的脆响一声,但是他依旧什么话都没有说。
车窗慢慢摇了下来,一路下来,四人还算相谈甚欢。当然,这也只是在楼中画的眼中。
武大的樱花的确开了,菲菲的细雨打落下了许多稚嫩的花瓣,没入了泥土里,又显出几分春意来。
樱花林里有一个凉亭,楼中画原本是和叶朗撑着一把伞,现在见到凉亭,就用手遮着额头跑了过去。
叶朗正想跟过去,袖子却被身后的封辰和顾桀同时伸手抓住。
“叶朗。”两人齐齐的露出一个笑容来。
叶朗微微蹙眉,有几分不耐烦的模样。
“你也真是好手段啊。”
“比起两位,我这手段实在是入不了眼。”
楼中画已经站到了凉亭里,对着叶朗招了招手,神采飞扬,“叶朗——”
叶朗将自己的袖子从两人手中扯了上来,然后对着楼中画迎了上去。
顾桀和封辰对视一眼,也抬脚走了过去。
连最不能放下的东西都放下了,那么这次他们的故事将会很长很长……
风吹,飘摇的花瓣纷纷从枝头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