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离枫被吓了一跳，根本不理解为何先生给出这样的答案。
似乎对离枫的反应早有所料，假面人也不急躁，缓缓开口，眼神则缓和了一两分
“典籍，是前人留给后辈的修行法记录，为的是当前人离世后，后辈可以从典籍中还原出前人的修行法来。但是，为了保证修行法不外传，典籍自然要大量使用隐喻，以及模棱两可的词句，增加阅读的难度，甚至若是歹毒一点，会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来误导阅读者。”
说完，假面人顿了顿，留给离枫足够的时间进行思考。
这是离枫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由地吃了一惊。不过他并非愚钝之人，略一思考就理解了大致的关键所在。
与留在脑子里的东西不同，典籍一旦写出来，就有了外流的可能性。如果是自己写一部典籍，会明明白白地把修行方法和关窍写清楚吗？不会的，他一定会把真实内容隐藏部分。
只是，既然典籍是留给后辈的，那么如果后辈们看不懂又有什么意义呢？
见到离枫抬起头面带惑色，假面人就知道离枫的想法。
“与修行典籍配套的，还有一整套对典籍的解释，称为注。有了这个注，自然可以看懂典籍，不容易产生误解，也不会踏入明显的陷阱。若是没有获得这个注，却强行修炼，那是人行邪道，自寻死路。”
“也正是因此，绝大多数的功法典籍都是玄而又玄，狗屁不通。”
假面人的声音不大，但对离枫的冲击却是巨大的。之前他从未对这方面进行深入思考，现在略一思考，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试想一下，若非先生提醒，未来离枫见到修行典籍，会怎么做？不说毫不犹豫，但一定会去尝试着修行。到那时，可没有先生在身旁救自己。
等离枫大致消化了上述问题，假面人便继续开口。
“我且问你，未来你若是疑难需要求教，你该怎么判断对方是否值得请教？”
此问题一出，离枫又一次无言以对，面色有些尴尬。这个问题，他同样从未思考过。先生在的时候，问他便是，何须问他人，更无须做此等判断了。
至此，离枫才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他对先生的依赖有多深，内心微微叹了口气。
毕竟，未来需要他自己走。
见到离枫满脸尴尬，甚至有些懊恼，假面人并不在意。
“判断一个人是否值得请教，就看他如何说话。”
“真正的师徒相授，皆是平铺直叙，从不用那玄而又玄的词句。”
“若是遇到谁对你满口‘之乎者也’，故作高深，那你转身离去便可。”
听到这里，离枫诧异地抬起头来，脑袋里则回想起假面人为其解释光术原理和咒语原理的画面。
玄妙无比的光术，在假面人口中，只不过是自身与外界光力的共鸣。玄而又玄的咒语，不过只是音高、音量和节奏的排列组合。假面人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解释最复杂的原理。
教学，本应如此。
同样的内容，假面人可以解释为“光术者，以内求外，吾身与天地之合也，其根在我，其要在咒。咒者，轴也，凭己身之转，化天地万物之动，是故万化流转。”
若是这一种解释，离枫是听不懂的，但至少知道怎么问。
“以内求外是什么意思？”“吾身要如何合天地？”“其根在我怎么理解？”“咒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说咒是轴？”“己身之转怎么化作天地之动？”“万化流转的表现形式是什么？”
如果说上面那段话是典籍，那么对于后面问题的回答，就是注。
但如果想要表现得更玄乎，可以解释为“光术者，天地之间，物我之间，内外之间。非唯我，非唯物，非唯心。内求不力则外向，外求不逮则回转。回者，悔也，毁也，惜哉，痛哉。”
对于这第二种解释，离枫将会连问都不知道怎么问，因为连语句本身都听不懂。尤其是最后一句的‘惜哉痛哉’明显是混淆视听，纯粹是拿来吓唬人的。
想到这里，离枫明白，假面人前后两个问题，其实是在阐述同一件事。
假面人的判断方法很简单，简单到几乎是人人都可做到。
不过，深究之后，便发现其实他回答的并不是“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值请教假”，而是告诉离枫“什么样的人不值得请教”。
找不到适合请教的人，或许修炼进度会慢一点，却不会出事，但若是所问非人，几乎一定会出事。
那些不懂装懂的人，最喜欢用一些高深莫测的言语糊弄他人，实则腹内空空。
弄清了这个问题，对于假面人对自己的拳拳爱护之心，离枫体会更深。
归根到底，不管是典籍还是求教，都是在教离枫如何避免修行上的祸事发生。
先生毕竟不放心自己啊。
离枫沉默了片刻，突然内心闪过一丝不详，总觉得心绪难平，浓浓的不安挥之不去，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而且，这不安的来源离自己并不远。
他急忙抬起头来，往四周看去，却楞了一下。
四周并未有什么不同，大片建筑静静地躺着，破败，荒凉，狂风呼啸，飞沙走石。这里太荒凉了，根本不会有人来。
并没有什么东西，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
修行者对于与自己相关的祸事都会有着若有若无的感应，离枫拥有光明之心，这种感应更强，而且几乎是不会错的。凭借着这样的感应，离枫不知道躲避了多少次的危机。
现在，出现感应，但自己却没有看到任何异样，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离枫收回目光，目不转睛地看着假面人，却不言语。
假面人再次微微一叹，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竟然有了一些紊乱，但很快恢复。
“罢了罢了。”
假面人挥了挥衣袖，四周场景大变。
离枫一看，大惊失色，说不出一句话来。
破败禁忌区，依旧是那么破败，但是，此刻的建筑区的荒凉却被一片光明驱散。
第九十九祭区和迷幻山脉中间的这片区域已经出现了非常多的人，且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赶。就连离枫所在的石屋附近，也有许多人影出现，往迷幻山脉方向快速冲去。
只不过，不知为何，来来往往的人却对离枫两人视而不见，似乎，根本看不到两人一般。
远处，迷幻山脉之外的平原，褐色的荒凉大地，地势平缓，连绵不见尽头。平原之上，有一个巨大的光团几乎挤占了离枫所有的视线。
仔细一看，便会发现那竟然是密密麻麻的人，多不知是几万人还是十几万人，清一色的灰色袍子，形成两个巨大的方阵。每个人左手托着一本书，右手食指指着天空，闭着眼睛默念着。
他们手中的书不断翻动着，右手食指发出光芒，射向天空，汇聚在一起。
两个方阵，一边发出白光，一边发出血光，形成两个巨大的光团，一个是纯白色，一个是血红色。
这竟然是天心教的光明团。
如果说镇魔军是天心教的刀，砍向异类，除灭魔物，那么光明团就是天心教的剑，刺向同类的异端之辈，维护天心教的绝对统治。从战斗力上看，光明团或许不如镇魔军，但光明团的手段却是比镇魔军更多，更复杂，也更可怕。
对普通人来说，真正可怕的不是镇魔军，而是光明团。现在，光明团却出现在了迷幻山脉之外。
迷幻山脉巍峨高耸，群山重叠，层峰累累。白雾横山，将群山笼罩。看起来，迷幻山脉像是被什么力量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
“轰轰轰。”
白色光团和血色光团不断变大，分出无数小型的光球，往迷幻山脉方向飞射而去。迷幻山脉白雾剧烈翻涌，将这些光球阻挡，吞噬，也有一些光球被白雾弹了出去，在地面爆炸。
迷幻山脉内部，时不时地爆发出凶猛的兽吼声，形成恐怖的冲击波，向迷幻山脉外蔓延，冲向光明团，所到之处大地碎裂，尘土飞扬。
光明团方阵中许多人受到吼叫声的影响，一阵失神，连光力的输出都中断了。但是几乎在下一瞬间，一股特殊的波动从方阵中央向外传导，波动所到之处，兽吼声被削弱，将受影响的人唤醒。
两个方阵中央，各有一位身着白袍的人物，闭目默念。他们是两个方阵的定海神针，只要两人不倒，方阵就不会破。
迷幻山脉边缘之处长不知多少万里，向极远处延伸而去，本是一片祥和，但此刻却是战火连连，光球与白雾对抗，兽吼与波动交锋，强光刺眼，爆炸声、轰鸣声不绝于耳。
“天呐，这是怎么回事？”
离枫已经惊呆了，他完全没有想到生活了多年的地方竟然会遭受到如此可怕的进攻。
还好，还好世人口中可怕的迷幻山脉绝非等闲，否则部落岂不是要灭亡了。
想到这里，离枫一阵庆幸。
假面人看着前方的恐怖强光，眼神没有一丝异样，冰冷的声音缓缓流动：“天心教要对迷幻山脉动手了。”
“为什么？”
离枫的反应非常大，几乎是吼出来的，但话音刚落，他的面皮就轻轻地抽动了一下，失落地低下头来。
这还需要问吗？天弃者部落本就不该存在。
假面人并未责怪他的失态，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说道：“因为十七年前的那件事。”
此话一出，离枫猛地抬起头来，惊疑道：“十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离枫不止一次问过这个问题，这次，假面人依旧摇了摇头，给出的答案与先前没有什么不同：“那件事涉及到禁忌，你还没有能力承受。”
“为什么？难道是知道都不行吗？”
离枫很愤怒，也很无力，虽然知道假面人不会害自己，但。。。
假面人将目光收回，看向离枫。他的目光饱含深意，看得离枫有些发毛。
“你知道，十七年前天心教精英团为何全灭吗？”
“啊？”离枫张了张嘴，却并不知道答案。
“其实，大多数人都不是死在当场的，而是在事后三天内先后死去，甚至许多死的人都没有亲历过那件事。”
这是假面人第一次讲述细节，但这细节的恐怖让离枫感到毛骨悚然。
“有些事情，他们承受不了。”
“他们知道了，然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