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奇人异事不少。
如一只看起来傻乎乎的小鹿妖,其实有着相当敏锐的嗅觉天赋。
面对小鹿说出的那句关于青浦草和美味饭菜香味的话,林棉棉不免有些愣怔,倒是元昭阳反而收起了眼中的凌厉,面色如常一般,从储物袋中掏了块饼子出来。
“你说的美味饭菜,是说这个吧。”元昭阳一手拿着饼子,一手又从储物袋里拿了四五个小瓶子出来,对着饼子一通撒,而后极为顺手地把饼子塞进了小鹿的嘴里。
那饼子,并不是《食经》上的灵食,只是前阵子林棉棉说起异界一个叫锅盔的吃食时,元昭阳试着给她还原做的。因为林棉棉一直是个只知道吃的主,最多也就能描绘出锅盔的模样口感与味道,细说到里头的材料,却是两眼一抹黑的。
元昭阳为了试出林棉棉描述的那种香辣麻,寻了不少东西来试,总算是将味道还原了个**不离十。当然林棉棉对此的评价是比锅盔要好吃太多了。
原本这饼子直接吃就行,元昭阳那四五个瓶子掏出来一言不合就往上撒,林棉棉还没来得及发问,那饼子就已经塞进了小鹿的嘴里。
直到这会儿,元昭阳撒出的各式香料的味道,才在四周蔓延开,林棉棉闻着鼻子都被冲了一下,忍不住歪头打了个喷嚏。
一个喷嚏打出,林棉棉却是头脑清醒了许多,再看那瞪圆了眼睛,已经啃掉了大半个饼子的小鹿,心中却是一松。
“行了,饼子也送你了,就此别过。”元昭阳拉着林棉棉的手,再不与那小鹿多说,头都没回地走了。
小鹿停了啃饼子的动作,刚想张嘴辩驳虽然都是美味吃食的味道,但是并不一样好么。就算这饼子被撒了一堆的香料粉,想要迷惑启灵鹿妖族,还是不够的。只是小鹿刚刚引气入体,还没熟练掌握灵气的运用,终是舍不得这张嘴就会掉下地的饼子,只能目送那两个小姐姐越走越远。
没事的,总还会有机会相见的。小鹿叼着饼子大口地嚼着,对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本意是想加深一下对那两人气息的记忆,不提防吸了一鼻子的香料味儿,一个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还剩小半的饼子,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嘤嘤嘤……小鹿两眼一湿,再次感觉到了生活的恶意。
同样的,元昭阳也觉得这一日不是很友好,拉着林棉棉刚走到传送阵边,翻手就是两个除尘诀,将两人涤荡了个干净,而后才传回了外谷。
之前和小鹿聊起来,那小鹿说是启灵鹿妖族的……南合妖族众多,元昭阳一时也弄不清楚那启灵鹿妖族是个什么情况,只囫囵用饼子晃悠了那小鹿。至于成不成,元昭阳也没办法,反正现在知道了做了事情要好好来几遍除尘诀,反正也不会再留对证。
况且,元昭阳也不觉得那小鹿的傻是装出来的,大抵是真的太傻了,有的没的才都往外说。总归以后不要接触就好了,反正不多久的,这些售卖的事情就都会搬下宗门了。
对于元昭阳的叮嘱,林棉棉自是乖巧应了。说白了今日这事儿,也是林棉棉压不住好奇心和同情心惹上的。无根青浦草也就罢了,反正南合的修士都知道那两种越阶丹药是怎么来的,只是灵食的事情扯上来就有些麻烦,林棉棉可不愿给元昭阳惹上麻烦。
两人稍说了几句,互通了心意,便不再多言。
有些人三言两语,几个眼神,便能明了对方的意思,而另有些人,便是婉转的话说到口干,眼神抛到眼睛抽筋,也是得不到半点儿会意的。
这一点,在这几个月里,怕是没有比小兔子更有感触的了。
元昭阳领了林棉棉回来,推开院门就看到了石桌上又在吃吃吃的……静静,和已经很久都没兴趣吃吃吃的阿白。
“你回来啦,东西给那小可怜了吗?”阿白懒懒地半躺在石桌上的软窝里,歪头看向林棉棉。
林棉棉余光瞅了元昭阳一眼,见她没什么大反应,便将之前的事情说了一番。
阿白倒是也没想到,本以为是一只小可怜,不曾想还闻出了元昭阳身上的不对。
静静还是一面小石镜的模样,一掌多大小的石镜,在林棉棉说话的功夫,已经吃掉了一盘点心。
说来,现在静静用本体出现在人前,倒是比平日胖龙猫的形象,吃得还要快还要多。
就看她竖起的镜面,往糕点盘上倒一下,又倒一下,糕点盘里的点心少了一块又一块,一会儿功夫就空了一盘。
小兔子歪斜在软窝里,小爪爪搭在眼睛上,也是没眼看。
自打几个月前,静静拿回本体浮光万重镜,就一直以这个模样出现着。初时,小兔子还想着,嗯,等了几万年,总算拿回了本体,自己不习惯就多看看,看看就习惯了。可从静静变成镜子还要吃东西,食物穿过镜子,而后直接消失在镜子里的那一刻,小兔子就觉得,自己大概是习惯不了了。
阿白倒也不是嫌弃静静的本体,可总是有些不适应。习惯那胖软毛乎的寻宝鼠模样,换成了现在这冷冰冰玉石一般的镜面,阿白心里总有点不得劲。
可惜,任凭小兔兔暗示了多少次,静静还是一直保持着镜子的模样,一直到现在。
“启灵鹿妖吗?我好像有点印象,不过那一族的鹿妖因为对气味十分敏感,经常被抓去搜寻奇珍异宝用,数量一直很少,怎么现在还存在么?”小镜子浮空挪到了另一盘糕点旁,边说着话,边又镜面朝下砸在了糕点里。
自下而上,四三一排列的糕点,在小镜子重新立起后,便只剩下了两层。
刚把小爪爪挪开听静静说话的阿白,见此一幕,无力地又把小爪爪搭回了眼睛上。
待静静简略地介绍了一下她所知的启灵鹿妖一族,剩下的两层糕点,也消失在了镜子里。
元昭阳和林棉棉,这几个月也是见多了静静如此吃东西,倒不若阿白那般抵触,只细听了关于鹿妖的事情。
在静静的记忆里,数万年前启灵鹿妖还生活在南合靠东海那边的地界,而不是现在和五行宗这么近的风阳山。那启灵鹿妖一族身怀比寻宝类灵兽还要灵敏的嗅觉,却身娇体弱吃不得苦,心思也又浅又少,很好哄骗,整族没出几个像样的妖修,还成日被那些不按规矩走的修士抓去当灵兽用。那时候四地还没隔绝,有些西荒的魔修,就最喜欢来南合抓这种鹿妖了。
静静的观点与元昭阳差不多,这次忽悠过去就行,反正元昭阳本也有会做凡俗界菜的名声传在外头。就算那鹿妖如何怀疑,到时候不认就行了。在清心堂搬下去之前,少去晃悠。
元昭阳也是这个想法,现在五行宗灵食的事情不过刚刚弄起来几个月,要试探也是登天楼的先坐不住,哪里就到东盟那边了呢。当然,前提是小鹿妖之前的那些话,是实话。
不过,现在杜一溪也算是全力支持五行宗的这份创收,元昭阳心里有底气,也不是很担心。
静静说了一会儿子话,见阿白又在软窝里蔫哒哒地似乎要睡了,忍不住挪过去,用镜沿敲了一下兔胖腿:“诶,今天你还没吃过东西吧,我给你剥点栗子吃呗。”
说罢,小镜子便往一旁的栗子碗飘。
“不要!”小兔兔在静静话音还未落的时候,就一个胖兔打挺爬了起来,伸出了制止的爪爪。
然而,行动迅速的小镜子恍若没有听到一般,整面镜子扣进了栗子碗里。
小兔子不禁露出了已经死亡的表情。
这几个月,林棉棉忙着在院中的小阵里面搞种植,元昭阳忙着炼丹和煮灵食,一时竟不知为何小兔子突然露出了已经死亡的绝望表情。
“你以前不是很喜欢静静给你剥栗子吃吗?”林棉棉忍不住碰了碰已经绝望石化的兔子脸。
小兔子慢吞吞地转过脸,看了一眼林棉棉,又看了一眼来牵林棉棉手的元昭阳,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嗯,这次,我有事,你们吃吧。”
说罢,小兔子也不待人反应,窜下桌,就跑没了影子。
“这兔子。”小镜子不满地飘在空了的栗子碗上,“不识好镜心,她不吃,你们吃。”
说罢,那饱满的,去了壳,黄澄澄的栗子肉,就一颗一颗从小镜子里滚了出来,落回了空碗里。
而后小镜子转了个方向,一堆栗子壳混着栗衣,从镜子里落在了桌上。
小镜子,吃东西也用镜面,出栗子也用镜面,元昭阳和林棉棉瞬间就懂了阿白生无可恋的脸是怎么回事。
栗子肉,元昭阳和林棉棉自是吃不下的。
倒是元昭阳终是提出了疑问:“你以后就一直用本体行走了吗?会不会觉得不方便?其实之前那个胖老鼠的形象就不错啊,至少在五行宗里是过了明路的。”
小镜子在桌上飘了一圈,却是久久没有开口。
元昭阳与林棉棉相视一眼,终是没再继续问。
说来,她们与静静的关系,也是有些复杂。灵宠和主人这一条肯定是不存在了。说朋友么,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似乎勉强也能算得上。可算上之前的交易,就又多了点儿利益的牵扯……
之前杜一溪按着约定,关掉大阵三日,静静取回了本体,自是遵守与元昭阳的约定,想将本体衍生出的第四个空秘境拿出来给她们。但不曾想,也不知是因为时间还不够,还是其他的问题,静静竟一时取不出那个秘境。只能与元昭阳说再等一阵,实在不行,静静就准备在走前从杜一溪那儿取回门和另一个秘境,带走门,把另一个试炼之地的秘境给元昭阳她们。
至于杜一溪,静静也想好了,到时候把门中的大半资源都留在杜一溪手上的试炼之地里,也就差不多了。
元昭阳与林棉棉商议后,倒是觉得,其实杜一溪最后关了大阵,多半还是靠静静听话做出的努力。那约定的秘境,不要也行,要是静静愿意,贴补点三地资源,让她们做灵食就行,一样是赚钱的买卖。
最终这事情也没个定论。
于是大家的关系,从朋友,到有些利益牵扯的朋友,又成了利益牵扯有些复杂的朋友。
元昭阳问静静为什么不变回胖老鼠的模样,看似随口问问,其实是阿白这些日子的异状,看在元昭阳眼里,百余年的相处,元昭阳又怎会不知困扰阿白的是什么。
事实上,元昭阳觉得静静应该也是知道的。
按理说,静静和阿白的关系一向很不错,静静都愿意让阿白和她一起建设门了,为什么会卡在就算阿白天天都不开心,静静也要保持这个镜子的形象呢。
是喜好,还是有其他原因……
元昭阳终是看不得小兔子不开心到东西都不想吃了的消沉模样,开口问了。
静静没有作答,元昭阳也没有立场继续追问了。
只是,到下午时,小兔子没回来,元昭阳却该去大讲堂授课时,静静跟着元昭阳飘到了门边,立在了元昭阳的脸前。
【因为,我不想,被她移情。】
镜面上的字,一闪而过。
元昭阳却是愣在了当场。
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却艰深得无法理解。
小镜子从元昭阳的脸前稍稍飘开了一些,似乎在看灶房间的林棉棉是不是在好好地帮她蒸包子。
而后,小镜子飘了回来,镜面上的字一行行地飞快闪过。
就在静静偏移了一下的空档,元昭阳已经脑补了很多,无论是哪一个设想,都不可置信。
直到静静重新回来闪完了一堆字,元昭阳的一颗心,才落回了肚里,心中五味杂陈,对着小镜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而后拍了拍镜沿,绕过小镜子,上课去了。
在大讲堂授课时,元昭阳不由得,有些走神。
总是想到小镜子上闪过的那些话。
元昭阳就小镜子上的话来看,静静是觉得,当初从南山废墟回来后,阿白因为自己和棉棉在一起,而十分失落。那晚静静努力地劝解了一下阿白,看似阿白似乎是被劝好了,也因为一起建设秘境的事情打起了精神。但是后来,阿白就和还是胖老鼠的静静,越来越亲近,总哒哒哒地找静静一起吃一起玩,有时候累了就直接软窝里一窝睡了。静静问过阿白,为什么成日的从早到晚都爱黏着她玩,阿白的回答是因为元昭阳和林棉棉在一起,不黏着静静,难道去人家那小两口中间玩么。
这里头,有不少元昭阳想不明白的事儿。
比如说,去南山之前,阿白不就成日和那胖老鼠混在一处么……怎么现在混在一处,就能叫“移情”了呢?这胖老鼠……好吧,镜子,到底知不知道“移情”是个什么意思就乱用,差点吓死一只猫。
还有,就算不做胖老鼠了,做面镜子,不还是和阿白整日在一处么……有什么意义?
而且静静的这些话,还憋了老半天,不愿意在林棉棉面前说,找了机会在自己面前用文字播了一遍……真是奇奇怪怪的。
元昭阳想不明白,也就不愿再想。左右是阿白和那镜子间有了什么误会,那就抛回去让她们自己解决好了。
大概,猫妖和猫在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耐心这一点上,是有着相似的吧。
下午大讲堂的课程结束,元昭阳也没急着往棉棉院里去,先回了衡水峰一趟。
果然,小兔子蔫哒哒,有气无力地躺在衡水峰的小院里呢。
元昭阳一眼看去,小兔子的软窝边什么吃食都没有,只有一碗清水,想来是被静静那剥栗子给伤害了不止一次了。
也没绕弯,元昭阳把之前小兔子走后的事情给阿白说了一遍,凭这金丹大妖的好记性,镜子上的字一字没落。
讲到一半时,小兔子已经从软弱无骨的无力,变成了四只爪爪扣软窝的用力。
“这家伙!”小兔子听元昭阳说完,气得软毛都炸了一头,“她脑子里都装着啥呢?”
“你也别气,想想是不是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才这么误会了?总不能是无缘无故的吧。”元昭阳伸手压了压小兔子头上蓬起的头毛。
结果头毛没压下去,小兔子脸上的毛都气得炸开:“我不就和平日一样说一样做么!我也没用嘴给她剥栗子啊!”
“那是不是有什么事,让她觉得你……嗯,你没了我……和棉棉,想找个……替代……”元昭阳说到此处,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后悔掺和进这件事里。
只是已经到如此,便只得吭吭地说完了。
元昭阳这句话一出,炸毛的小兔子倒是稍安静了一下。
“难道是……”小兔子低声讷讷道。
“是什么?”元昭阳也希望她们早日和解,不说别的,每日看一只没什么活力像一张毛毯的兔子真是有些不习惯,更别提今日见识了静静是怎么剥栗子的。要是不让她们好好地解决一下,怕是静静下一回就不是剥栗子,而是上演给鸡爪剔骨了。
想到此处,元昭阳有些庆幸,之前先研制了锅盔,而不是林棉棉说的豉汁凤爪。
小兔兔许是想到了关节之处,炸起的软毛,又服帖了下去。只是面对元昭阳的疑问,却只是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之前我与她说了一些当年在大雪山和昭阳谷的旧事。可能静静觉得我以前过的不好,遇到你以后日子才好了起来,又误会了现在你和棉棉在一起我不太习惯,才又找上了她。”
一听,元昭阳便知大抵事情就出在这里了。
这会儿阿白没说假话,元昭阳知道。只是阿白也没说全,元昭阳也知道。
甚至元昭阳还能猜到,这些话,也不是假的……
因着如此,元昭阳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两人一时安静了下来,气氛又有些奇怪。
到底还是阿白先振作起来,抖了抖毛,一爪举起道:“哼,我要好好教育一下这个家伙,布置门的正事不好好做,每日里成天想些有的没的!”
说罢,阿白便雄赳赳气昂昂地蹦出了院子。
元昭阳看着开了,又关了的院门,许久都没从桌边起身。
出了院门,原本志气十足的小兔子,也松了劲儿。
有什么可去兴师问罪,教育言说的呢。
其实静静说的……也没有错很多。只是自己没料到,那时候和静静说了一些北域的旧事儿,静静这么敏感,居然感觉到了自己那时候都没有好好察觉到的小心思。
北域大雪山的昭阳谷啊。
小兔子走在五行宗衡水峰的小路上,不由地抬起了头,傍晚的日头已经西斜了,只是照在兔子身上,依旧是温温的暖,和当年昭阳谷刻骨的寒冷,一点儿都不一样。
当年,被独自留在昭阳谷的阿白,年幼无知,对世事充满了想象,对放下自己的人充满了幻想。
但是,兔子,总是会长大的。
有些事,猝不及防地就明白了,明白了,还是不愿意正视。恨不能日日醉生梦死活在自己笔下堆砌的文字里,不去回想那些残忍的事实,还有事实背后极有可能的更残忍。
当年,要不是有这只猫。
这些年,要不是有这只猫……
阿白叹了一口气,脚步却是快了一些,果然还是要去揍镜子啊。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