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就等于明着要把我给轰出殿去了,偏依着这两位的高贵身份我还不能唧唧歪歪地高叹不公,只得一片端淑地退出了正殿,往旁边侧门里退去。
公道就在皇帝的手心手背里,我朝哪儿叹去?
因着皇帝通传,侧殿里早有太监宫女领着位俊俏的御医侯着准备给我把脉,那御医敛目垂帘,一副和尚道士似的清心寡欲模样,看来在这后宫里头生存也是不易,要么这皇帝是个绝顶小气的,要么这御医是个绝顶聪明的。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可这太医也只给我切了脉便提笔开好了药,这药被拿上来时我看着都心惊,这药确定对我伤得无碍?
御医不知是明了了我心中疑惑,还是我面上的震惊太过显而易见,他直言道:“越王妃伤无碍,尽是皮肉表上的罪过,擦些外敷油膏便好了。”
估计是没切出什么玩意来。
我及其礼貌地说道:“多谢大人。”
“不敢,”他恭敬一行礼,“臣告退。”
我真是托了这膏药的福气,被御医开了药就好像这伤是铁板钉钉地严重似得,御医前脚刚走,后脚皇帝就掐着点叫人进来传话,说让我好生养着,药材尽着用上云云。本来进宫请安是个孝道,这孝道却被皇帝一不小心给自己拿热茶滚水给砸了,如此细细算来,怎能是我的罪过?
皇帝想来也不敢认是他的罪过,估计也只有那杯摔出去的茶盏能顶罪了。
早有机灵的宫女给我端来了茶水吃食,我屏退了众人,捏着一块豌豆黄便竖起耳朵来窃听着旁边殿上这对至尊父子的对话,越王爷对我是个好的,但是他心思深重,连面上涉及我的都想一布帘给隐瞒揭了过去,我哪里敢奢求他能全心全意地待我?
“唐氏长相不赖,怨不得你一等等了这些年头却还念念不忘。”皇帝悠悠说道,“也亏得就算是她身上惹了人命官司,你也硬是不肯拖延婚期,要把她如约抬进府里去。”
“父皇,唐氏乃儿臣结发妻子,再者……”越王爷回道,“再者,花楼的那个官司,儿臣早已做了保票,断不能是唐氏所为。”
“你这保票快些些给收回去吧,大婚前夜竟敢领着未出阁女儿跑去青楼里纵乐,且不说你作为朕的儿子,一个皇家亲王的脸皮要不要,朕根本就不能让天下瞧见这个皇家的笑话。”
“儿臣也记得曾与父皇说道,其身立正,自不怕蜚语流言。如今不过是过去一天,父皇摆在明里查的这个案子可露出了端倪?”
皇帝被这儿子给不客气地一堵,硬是憋着半晌才说道:“嗯,查到了,不过是个偷了公子哥衣裳的混混,酒后无德竟胆大包天地与人打赌来烧了半条街,朕已经下令缉拿,杨唐氏的嫌疑,朕自然会在朝堂上替她洗个清楚,让他闺秀女儿的清白暂无半点污痕。”
我听着越王爷咬牙噶擦,看来是极为愤怒的:“父皇可明白空穴来风这词儿?你我父子明白,外头那些尸位素餐的草莽脓包更是明白,杨唐氏的名誉有了污点,哪怕父皇金口玉言下旨安抚,也不过是暂压着人言罢了。”
一瞬间这两父子都不说话了,寂静的时间持续了这般长久,久到我惊然以为自己灵敏的耳朵出了问题。
越王爷问道:“不知这案子,又是哪位证人瞧见才得以攻破的?”
皇帝叹道:“是相国府上的门生当了回证人。”
越王爷道:“这案子行进至此,父皇仍旧看不出什么诡异来嘛?检举的是相国,推翻的也是相国,这纵火案根本就从来在相国手上翻滚,露出的各种明面消息也不过是露给外人说道罢了,唐相国之异心昭然若揭,早如司马昭一般路人皆知,父皇怎的就这般信任?”
“放肆!”咚得好大一声响,怕是皇帝发怒给拍了龙头,“这等霍乱言论也是你能在殿上说道的嘛?唐相国乃两榜进士出生,派任在外十年,功绩足矣声名盛矣才得调任回京,才学能力具是一等一的,朕怜惜才干才将他升至相位,你如今就因为一场纵火官司便来怀疑臣下的忠诚,焉知为主为君,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
这段话骂的那皇帝是气都喘不上来,许是也察觉到自己骂的狠了,便缓了一阵说道:“你与唐相国一向不和,朕知道,自古文臣武将难有意见一致将相和的时候,你与唐家结亲,朕只有高兴的,毕竟唐家成了你的岳家,你就需得让了人家三分情面,你与唐家具是朕的左膀右臂,你们结亲,甚至于江山社稷得益,唐家怎么会阴招使袢,坏了你们的婚事呢!”
越王爷凉凉道:“想来父皇也明白唐家此举用意为何,既然父皇硬是要促成个将相和的场面,那儿臣听命便是。”
一桩事下了定论,另一桩事却被提上了案程,老皇帝问道:“天玄地黄珠如何?”
“落在了儿臣手里,它竟做不得恶了。”
“也罢,既然地黄珠下落不明,天皇又是个煞气深重的珠子,你能制衡得了,便赏了你吧。”
越王爷此番学了聪明,不再提唐家贪污什么的错事,填上掉馅饼你还不赶紧得揣进包袱里?无缘无故得了个天玄珠的赏,他却面色实在不善,偏殿来接我的时候那眼神简直跟小李飞刀似得锋利,这张臭脸该是吃了唐家的瘪,可万不能把火气撒在我身上。
越王爷深深的呼出一口浊气,走上前扶起我问道:“烫伤严不严重?”
我摸了摸脸蛋,其实涂了冰凉凉的药膏已经好得将近差不离了,便说道:“好自然是好了,父皇见完了礼,下一个该见谁了?”
“中宫皇后娘娘,”越王爷拿手撑着额,很是烦闷的模样,“我最不愿意见她。”
这皇后是皇帝的结发正妻,从潜邸开始就当了王妃,熬了十几年终于熬成了皇后,可这皇后估计当得也不甚消停,宫里头两个贵妃都是大家氏族出生,父兄一个赛一个的争气。尤其是贤德妃甄氏,若不是王爷这个能干的横空出世,军中怕是一大半的将士都得姓甄。
照理来说,一个嫡母一个庶子,还是身在为人标榜的帝皇人家,再怎么着面子上还得过得去,女人家嘛,到底只是玩些闺里的东西,口舌之争我倒是不怕的。
中宫皇后燕氏在储秀宫正殿里召见了我和王爷,对比了我两一身厚重得要热死过去的朝服,她倒是极为居家地穿了身轻薄夏衫,外头的纱面上似乎泛着冷气,我瞧着都凉爽。
“给母后请安。”
皇后长得不算艳丽,也早就过了花枝招展的年龄,不过岁月自有岁月的好处,皇后自大家姑娘做到中宫尊位,想来是根本没受什么苦,脸上几道纹路浅显的褶子也透露着温柔模样,她道:“老三倒是难得来我宫里头一次。”
“昨儿个大婚,得了母后的赏自要来谢恩一番。”
皇后笑道:“虽然身在皇家,可咱们毕竟也是血脉相亲的一家人,拿了母后的赏,日后还挂念着母后这个人,常来瞧瞧也便心安了。”
“儿臣不敢。”
我在一旁听着这对名义上的母子在这儿你来我往的打太极,打了半天只听出了客套,半点有用的信息也没,疑惑就差顺着脖子爬上脸面了:就这么个女人,也能叫越王爷躲着走?
这厢我困惑不明,那边虚伪的客套也总算是打住暂停,皇后的注意总算从越王爷身上挪到了我这处,她笑道:“老三向来是最有眼光的,他挑出来的媳妇果真是京都里拔尖的女孩子。”
我听得越王爷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母后谬赞,唐氏断断承受不起。”
哪个说我承受不起?我垂着脑袋死命瞪他。
“老三这样说,本宫真是替你媳妇不乐意,”皇后指着我笑道,“好孩子,真是一副伶俐的相貌,本宫瞧着都心生喜欢,翠苑,叫越王妃上坐上来给本宫仔细瞧瞧。”
一个满脸和善的老嬷嬷搬了个凳到王妃跟前,越王爷就捡着下首一个位置做了,我屁股刚挨着凳面,就有一票的宫女列着队进来泡香片摆糕点,惊得我还以为自己碰到了什么机关。
“好姑娘,昨儿热闹了一天,身子可还受得住?”
我一愣,有些扭捏地回她道:“回皇后娘娘,臣妾身子底子将养得好,倒不会为一些小事平常事给累着。”
“你可别糊弄本宫,若真是底子好,哪里能把身子养得这般弱柳扶风的模样?今儿的风又燥又热,早上梳洗时候都感觉胸口一阵一阵憋得难受,好像一口气喘不上来似的。”皇后自顾自地说,自顾自的怜惜,感慨了一阵却又自顾自地赏赐,“翠苑,包两条紫山参给越王妃带回去!”
皇后出手是当真阔绰,从紫山参赏到绫罗绸缎再到宫里的糕点吃食,我进宫时候两手空空,出宫时候自己马车后天还跟着一辆马车,打帘朝着后头一望,满街都对着这一马车东西哗然,惊叹羡慕的神色一轮接着一轮,看得我是嘴角抽搐,只想瘫在软垫上装死休息。
越王爷在跟前笑:“都说了我顶不愿意去见我那皇后嫡母,当时看你模样好像还不以为然,现在想想,我的话可是该听的?”
“听得听得,以后都听王爷的话。”我拖长了音调半死不活。
越王爷道:“这位皇后娘娘,虽然仗着母族势大硬是霸了中宫位置,可惜并不受宠。”
瞧出来了,若真是受宠,皇帝皇后也不至于分开两个院儿来召见我们这对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