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莫幽要的就是不起眼,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兵器的威力。
这兵器朝实在里说确实简陋,毫无美观可言,却也强悍得无与伦比!
可以想象此武器倘若挥舞出去,可远可近,定然是招招见血,所向披靡。
它又无比宝贵,尤其是燕青在受伤时倾力设计打造,其中倾注的心血与仇恨显而易见。
燕青见尹莫幽保持那整理铁链的动作,似乎在等他说话,不由怅然一笑,遥望天空——此刻想起他曾经在京城的时日,简直有恍如隔世之感。
只听他声音里含着无边的眷恋,缓缓说道:
“我当初在京城的丞相府内做二等侍卫,相府的大小姐也就后来被陛下封为郡主的那个,我曾见过她耍马鞭的花样,虽然与李兄弟无法相比,却确实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
可惜啊,此次我出京,本来奔的是保护她去的,却不知怎的被调入这队伍,也不知道如今她们走到哪里了,可安好否?“
尹莫幽听他提起旧日往事,那神色里竟然有神往释然之态,暗道不好,忖度这燕青心里是否存了死志,毕竟,如此伤势,他那通过军功博得升迁的希望彻底落了空。
当即笑了声,调侃道:“难道你心里私下眷恋那相府郡主?”
燕青听她如此说,顿时失笑:
“你真是乡野小民,不知那相府如侯门,门第多高,别说她是相府嫡女了,就是她身边的小丫鬟,也不是我辈能肖想的,我哪里敢存那样的心思。”
燕青说到小丫鬟时,那唇角微微勾起,眼神眷恋不舍,显然是想到了那温柔优雅的紫芍。
尹莫幽当即笑出声:“燕兄,人生世间,不足百年,死是早晚都会发生的事儿,急不得,门第出身不能选,可选择做顶天立地的男儿还是做懦弱平庸的鼠辈,都在自己一念间;
你心里惦记着的那个郡主身边的小丫鬟,喜欢的定然是热血英雄,待我们到了青州,自有与她相见的时候,不如到时候,你亲自问问她;
届时,小弟也好厚着脸皮讨杯喜酒,若届时入了郡主青眼,做了入幕之宾,呵呵,这辈子就得大造化了。”
燕青听得她越说越离谱,不由当真笑了:“铁蛋兄弟,你——你——你可真敢想!”
尹莫幽一本正经道:“大丈夫何必妄自菲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凡事只要努力,老天必有厚报。”
说完抖抖手里的铁索,朝他说道:“燕兄在设计武器这一行,可见奇思妙想,纵然无法入仕飞黄腾达,倒另有蹊径立功荣身,若博得良田美宅,娶到郡主家那小丫鬟定不是镜花水月,我言尽于此,何去何从,望燕兄慎重!”
尹莫幽朝他拱拱手,转身离去,她已经与他开解了这么久,若他当真存了死志,谁也无能为力。
燕青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忽然那泪就再也忍耐不住,他仰头望天,不知何时风起,刮得他满脸泪水。
这脸冷口冷的李铁蛋,在总督的诏令下,尚且为了与他说话而延误时间,这番开解之心,实在令人感激,难道他真的能就此颓废抑或直接了断了自己?
他想到李铁蛋那掷地有声的话语——死是早晚都会发生的事儿,急不得,门第出身不能选,可选择做顶天立地的男儿还是做懦弱平庸的鼠辈,都在自己一念间!
是呀,一念之间!
选择死是容易的,选择活才是艰难的,活着要面对的不可知的未来,将更加艰辛!
他该何去何从?
夜色已深,除了岗哨和巡逻,大军已歇。
柏然带着人在夜色里直奔中军大帐,到了时才发现尹莫幽不知何时掉了队。
他让二人在帐外等候,自己回身去找。
李铁书阻止了他,道:“出来时,紧紧随在我身后,想是有要事耽误了,一会儿肯定来,莫跑来跑去,人老是聚不齐。”
时候不大,果见尹莫幽小跑而来,那怪风吹得猛,衣衫猎猎。
柏然上下瞧瞧,冷哼一声,转身入帐内禀报。
就这一会儿工夫,四人此时已经被黄风刮得灰头土脸。
白总督见了他们的狼狈模样,顿时大笑一声,满意点头:“这个样子才有当兵的味道!”
四人沉默,尹莫幽打了个喷嚏,暗道这卷着土的风实在恼人!
除了李铁书世故地朝他点头笑了一下外,其他三人皆不给面子的严肃着一张脸。
白总督丝毫都不觉得尴尬,将四人招到桌前,只见那桌上铺着张狼皮地图,大帐内烛火昏黄,随着缝隙内钻入的风摇曳着,晃着地图上被红笔标出来的大小九个圈。
“这做驻扎标记的地方,便是咱们此行首个经过的城镇——崖州城,这些大大小小的圈子,是此去路上会遇到的大小九处流民为乱的寨子;
这九处寨子都是以前的老寨子,是朝廷特意地在此地设置的对付乌旸国入侵军队的警哨寨,建筑牢固,相互守望,虽然警哨作用已经废弃多年,早就成了平民百姓的村镇一般的住处;
可三年大旱,百姓饥饿逃荒,流民就又聚集到这易守难攻的寨子里,举旗造反,劫掠过往百姓商人,甚至集体出动到镇子里打家劫舍,朝廷征讨的军队一来,消失没影;朝廷军队一撤,就又骚扰得这一带不得安宁;
现在咱们要想法子弄清哪些寨子里有人,在进青州之前,要咱们军队的刀开开锋!”
白总督在那地图上大大小小九个圈上一划,大手一拍!
李铁书眸子晶亮,果真叫他猜中了!
在卧虎山时,他便猜测新军到了青州要先剿匪!
白总督的意思是这九处寨子是以前的,大灾年后寨子百姓便逃荒走空了。
流民聚伙作乱,不知有多少人,不知道哪些寨子里有人,他们要先去摸清这些寨子的虚实,以便为军队制定正确的剿匪战术,振奋士气。
“只有我们?”尹莫幽看看周围,就他们四个人。
九个寨子的虚实,让四个人去探?
“不是你们四个,是五个,我这回跟你们一起去。”白总督的面色肃然。
四人皆怔,白总督要一起去?
他哪里能走得开?
四个人去探九个寨子的虚实是少了些,可犯不着他亲自去吧?
这神色当然在他们脸上显示出来。
“这回老夫必须得去!”
白总督目光沉沉地扫了尹莫幽四人,四人心中顿时生了肃穆威严之感。
除了尹莫幽看出白总督的神色有些不太对,其他三人也都感觉了出来,当即都竖起了耳朵。
果然,但见白总督喟然叹息道:“不是老夫轻率,非要咱们几个人只身涉险,实在是事出有因;
你们四人是出类拔萃的,我看好你们,所以想锤炼锤炼,燕青是棵好苗子,可惜受伤了;
但是我不放心叫你们去,不瞒大家,原本朝廷调动两州镇防军队,打算速战速决,四万大军,几个小寨子,压根儿就没看在眼里!
可是州府先后派了三拨人去探这些寨子的虚实,派出去的那些人,全都没有回来;知府大怒,两府携手,派大军直接压境寻找,乱贼的影子都找不到;
无奈上报朝廷,问题是朝廷派来的人也消失不见了!”
这么前后四拨人,全都没回来!
“被反贼杀了?”李大壮沉声问。
李铁书沉吟道:“未必不敢,亡命之徒行事,毫无忌惮。”
白总督摇了摇头:“这些人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反贼干的!”
桌上烛火跳跃,衬得众人眉目不展,阴沉欲雨。
可眼里皆有火在跳。
这也是今晚他将尹莫幽等人叫来的原因,这小子擅长查案,或许能帮上忙。
尹莫幽与柏然互望一眼,面色凝重。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即是说——四批人都失踪了!
前路是他们必须通过的险途,此处凶险如此,更有探查必要,不探查就无法保证军队安全,谁也不舍得拿这支尚未开锋的军队去冒险,再有此败绩,这几千人就彻底废了,没了士气胆气的军队,存在有何意义?
而且,这四千人,是他们立足青州的老本钱!
“前边三次派出的人,据说都是军中斥候,当地土生土长的兵,乔装打探,个个是好手!定下的联络方式是百里一联络,十里一标记,可是三拨派出去的人,都是在进入崖州城前三天失去联络;
此处离崖州城三百里,那九座寨子就在前头方圆三百里内;
朝廷的那批探子,按脚程推算,也是在这个范围内。”
百里一联络,失踪人员是进入崖州城前三天失去联络,也就是说,人是在离崖州城前方圆三百里的距离内失踪的!
人是失踪在寨子附近的,反贼打家劫舍,抢掠过路商旅,几个普通百姓他们许瞧不上眼,但未必会放过。
那些探子身手不差,若遇打劫,势必反抗,一反抗,身份必然暴露,他们要么是被杀了,要么是被抓了。
若被杀,反贼与官府有怨恨,曝尸寨头向官府示威的可能性高些。
若被抓,总该会派人传递消息谈判商议放人的条件;可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