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结案榜文中,没有提及莫家老夫人的罪过,而是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了万福寺附属的庵堂身上。
判那庵堂留人不查,致使邪尼入庵,蛊惑玉华公主,致其仪态失常,精神疯癫,做出杀人辱尸之惊世骇俗之举。
桂花园戏子小桃红贪慕莫家富贵,妄图毁了莫家嫡孙的名声,玉华公主为了唯一的儿子,情有可原,特将其圈禁在公主府内的佛堂,死生不得出去半步。
庵堂住持留人不查,捉拿下狱,并查封庵堂,庵内道姑遣往他处尼庵立身。
榜文中特别提及了青州军,称尹莫幽破案有功,赏银千两,青州军入京受封将士百人在案发后被京兆府衙役围在客栈中当成嫌犯,名声受损,朝中特地每人发银五十两,以示抚慰。
嫌疑洗清了,还得了五十两银子,青州军的将士们喜出望外,夜里练完格斗解散后,众人累瘫在校场上,有人吆喝:“走走走,赶紧回去睡觉。”
“不回,回去也睡不着。”有人摆手。
“为啥?”
“今儿突然得了五十两银子,正琢磨着怎么花呢!”
“嘿!瞧你那点出息!”那人骂了声,一脚踹了过去,顿时一阵笑声传来,被踹的人伸手抓了那脚尖就地一滚,两人就在校场开始摔跤,刚刚静下来的校场,就又传来笑声。
骂归骂,但五十两银子对穷苦人家出身的青州军将士来说是一笔巨财,没人不激动。
没多久,大家便讨论了起如何用这银子来。
李大壮道:“军中有吃有穿,俺拿着银子没啥用处,只是等什么时候,陛下的封赏下来,随着李将军回乡祭祖时,捎给家里,俺娘得了这么多银子,不定有多欢喜。”
“你们李家村的风水好,竟然出了李将军这样灵秀聪明的大人物,连带你们也都鸡犬升天,服役期间,还能回家一遭。”有人眼红地羡慕。
更多的将士,家都是京城远处的穷乡僻壤,可无论离家远还是近,没有军令,即便过门也是不得入的。
青州军中也有专门的信使,每半年可往北方送信一回,可是路途遥远,路上变数又多,即便能捎到这里,也没有办法挨个将信送到家中。
大多都是直接交给当地的州县,由府衙县衙派公差发下。
衙门里的公差大多懒得做这些事,许多寄托隐隐亲情的信便放在库房角落里,被老鼠咬烂了也未必送出,若随信还捎有财物,大多都被人顺手给贪了。
因此在军中,历来只有往家中寄信的,却没有往家中寄银两的。
保家卫国的英雄们参了军,十年不回家也是常有的,家中亲人十年不知死活的,也都比比皆是。
“那就攒着呗,咱们是水军,青州那地方把乌旸国彻底给打败了,早晚要下江打仗,到了江上沿着江水到的地方就多了。”
这话给众人画了一个好大的饼子充饥!
打仗必然死人,彻底打败乌旸国,此处人马还不知有多少能留得命归家,攒的银两更不知有多少能送回家中,若这一腔热血洒在海上,真不知命丢得家人知不知。
气氛顿时沉了下来,眼看要因银子而士气低迷,李铁书从怀里掏出银子来掂了掂,笑道:“还是自个儿攒着,日后娶媳妇!”
说话间,他偷偷踢了脚燕青,燕青自然一点就透,但提起娶媳妇,他便自嘲地笑了笑:
“我这脚跛了,想来也不好娶媳妇,双亲——也不在了,家里只有冷淡的同族叔伯、嫡出的兄嫂,我稀罕那两个小侄儿,等日后回来,送他们进学堂读书去。”
李铁书、李大壮都与他相处久了,知道些他家里的情况,他家里资产被兄嫂占尽,虽然做了朝廷的二等侍卫,却毫无根基,如同被兄嫂撵出府般,想不到,他跛脚后万念俱灰,心里竟还记挂着那两个小侄儿。
李铁书伸手拍了他的肩膀,没有多言,只道:“常言说,莫欺少年穷,谁说脚跛的不能当将军?”
“我想寄回家里,给我娘医病,可——”这时,又有一少年开口,神色掩饰不住的苦愁。
众人听得燕青的话刚刚才淡忘了些寄信难的忧虑,没想到他说了两句话就又转了回来。
李铁书皱了皱眉头,这回他是真没辙了。
尹莫幽在点将台上坐着,听闻此言就利落地跳了下来,大步走向那少年跟前,问:“你娘得了何病?”
那少年一见尹莫幽过来,忙要起身行礼,尹莫幽伸手按着他的肩膀,要他坐下,自己则随意地盘膝坐到了他对面:“此乃歇息时间,你不必拘礼。”
那少年听得咧咧嘴,露出白牙齿想笑一个,却想起病重的老娘,笑不出来,可看看面前盘腿坐着、素来冷面冷言的尹莫幽,不敢放肆。
这矛盾纠结之态,让他只觉屁股被针扎着一般,想站起来又只能听命坐着,垂首低声道:
“回李将军,我娘腿脚不便,瘫在床上好些年了,一到下雨天儿腿脚就疼得厉害,我去青州时,是冲着丞相府的赏银,三十两银子留给他们度日,家里常常缺钱少米,我下边还有弟弟妹妹,也不知道他们的日子是如何过的。”
这五十两银子,足够家里用上几年,为娘亲买米抓药,为妹妹买布缝衣,可就是寄不回去。
他这一从军出来,不知还能不能回得去,就算以后打仗能保住性命,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回家,回家时家人爹娘可还在?
他的话听得身边的人都唏嘘不已。
这些人大多都是因为家穷才来参军的,军中有吃有穿,不必与家人争口粮,若活着回去能领些遣散银两,便是战死了也有抚恤银。
可军队的抚恤银两被贪污的事都不是秘密,若是自己有朝一日战死疆场,拿命换来的抚恤银两未必能发到家中,若是爹娘死了,有可能只一张草席卷住葬身,连买口薄棺的银钱都没有。
尹莫幽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柏然。
“你来这里之前是经商的,我现在有条赚钱的路子,你想不想让家里人做?”尹莫幽问。
“什么路子?”柏然一听银子,眼神忽然发亮,“说说看。”他历来知道主子身处险地,悉心筹谋,银子总是多多益善。
“朝中虽然各地都设有驿站,但多用于战时军报及各州县奏折的传递,从来不管百姓的家书;你能否说服家人开办一家给普通人送货物的邮局,与钱庄票号一样,于各州县设邮庄,聘些邮差,来往于各地送信送物?”
平常人送信,富贵家族有奴仆,可差遣奴仆送信,家贫之人却只能靠亲戚朋友顺路捎带,十分不便,且没有个定准与职责约束,故而家书之珍贵可抵万金。
但尹莫幽提议办邮庄,不报太大希望,此事成与不成不在于廖幕城的财力,而在于朝廷的态度。
“主意倒是挺新鲜,可惜朝中未必能允;
朝中的驿站传递有专门的官道,军报及要紧的奏折可八百里加急;民间若办邮庄,虽色可走此道,自养车马、雇佣人手,但若有谋逆之人借助邮庄之便利,传递对朝廷不利的私信,因此恐难允许。”柏然笑道,他目光一亮,此事虽不可行,这主意倒是不错,若能谋成,等于掌控了明月国的南北通途。
“那镖局做此事吗?”尹莫幽又问,“你懂得的江湖事多。”
柏然笑道:“镖局押的是镖,从银钱财物到江湖密宝,走一趟镖,赚的都是大笔钱财,有哪个镖局会山高水远的走一趟,只为送一封家书,赚那几个铜子儿?”
“若是南方青州军的镖呢?”尹莫幽问,见柏然挑了挑眉头,她便接着道,“家书可不送,但家中有人医病可不能等,我愿雇镖替军中将士,送银钱到家中,镖银由我来出,你可有可靠的镖局帮着走一趟?”
柏然怔住,青州军的兵们也愣了。
她出镖银,那不就是自掏俸银?
“信得过的镖局自然是有的,不过将军的那点儿俸银恐怕不够。”柏然笑道,眸中深意暗藏,他都看不透此女到底是什么性子了,明明那么冷清得不近人情,怎么对部下如此地设身处地。
“不够还有朝廷给的赏银。”
“额——那将军以后只怕连娶老婆的本儿都折腾完了!”柏然笑着揶揄道。
哪知道尹莫幽豪爽地笑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图谋本将军钱财之女,不娶也罢!”
众人听得一愣,来不及反应。
柏然听尹莫幽竟然有此豪气胸襟,不由道声:“好!将军既然爱兵如子,那末将就领命去办了。”
“速速去办!”尹莫幽吩咐。
柏然领命,眼看这事儿就这么被他们俩三言两语给说定了,方才那说家中老娘有疾的少年急了。
“将军,这怎么行?”
“就是呀!将军还没娶妻。”
“就是!我们怎能如此用尽将军的俸银和赏银?”
不曾去休息的将士听见尹莫幽的决定,顿时都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