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眼睛里亮晶晶的促狭味儿,逗得白老夫人顿时大笑。
笑毕,她指着尹莫幽道:“小猴儿,美得你,未出阁的姑娘家,还想窥视到长辈的感情隐秘,说你脸皮厚,你就真厚给我瞧了。”
尹莫幽讪笑:“那小的给外婆研磨。”
“不敢劳您大驾,还是赶紧去看你自己的信呗,也不知道那老头子有什么话与你这样的小丫头片子说的!”白老夫人笑笑地说着,转身去桌前,她的贴身伺候的丫鬟都连忙过去给她铺纸研磨。
尹莫幽这才坐定,打开信看。
那信是白宗唐写的,告诉她命人送去的那种框架样子的东西,叫金字塔,是手下的幕僚从什么异族的陵墓里倒出来的书籍,说这样框架,把刀片放到里边,过两日就能自动变得锋利,已经让人试过了,确有其事。
那金字塔是用来保存墓葬里陪葬的那些青葱的植物与鲜花的,据说有的陵墓就是用极小的金字塔形罩着一些鲜花,千百年后,虽然干枯,可花瓣颜色艳丽,还有当初润泽的光彩,陪葬的五谷杂粮,有的保存到后世几百年,种到坟墓里,还能再发芽。
之下附的就是金字塔各条边之间的长短比例,夹角多大,都用钟点方向注出来。
专门用横线画出一句话——朝向北方的那条棱,必须与北极星的方向一致,也就是必须有一条边指向正北。
后文附带了许多的功效说明,什么坐在下边打坐或者思考,头脑更加清明;坐在下边休息,会睡得更甜;食物保存在里边,会变得更加鲜美,等等,不一而足。
尹莫幽联想到看到的那些大小不一的金字塔形的木条结构,下边确实适合盛放东西,外公的意思,显然是想要让她用这些东西来盛放水湿的稻谷。
还附带了一行小字,说效果已经被人证实,尹丞相十分高兴,决定开始征集工匠,开始大规模地制作,尽快运送到各府州县的粮仓,有多余的送往百姓家中,用以保存湿稻谷——说木材不够,尹丞相做主,已经让开了州府官仓的材料库,预先用了陛下拨下来的专材专用的制造战船的木材。
尹莫幽看得微微舒展了紧紧拧着的眉心,这么说,压根儿就不需要外公想什么法子,父亲已经做了逾越职权范围之内的事情。
父亲想必是打算先用着,等天气放晴后,再想法子采买了补充上,不耽误做战船的期限就成,毕竟,如今久雨不晴,船厂也都停工了。
尹莫幽隐隐地松了一口气,如此罪名,可大可小,但是无损与一生清白的名誉,想来,便是父亲被朝廷降罪,也不至于身心俱苦,至少精神上还是有所安慰的。
那些金字塔形状的东西,效果究竟如何,是不是真的如信中所说的那么神奇,田庄里有的是人,明儿就可以让人直接开始试验。
这样的试验又不伤人,若是有效,反而对人有礼无害。
看完信之后,尹莫幽吩咐紫芍把今儿收集来的百姓们说出的各种开发湿稻谷用途的方法,一一誊写出来,而后自己写了一封信,建议外公让文书局的人刻印之后,下发到各个村镇,让百姓们清楚这些法子,结合自己的实际情况尽可能地把这湿润的稻谷及时处理了,降低损失。
而后把信与那方法一起封了,等娘亲与外婆的信写完后,一起拿了,让紫芍带着赏钱与书信,送到前边倒座房客厅内的人们,让他们把金字塔木架送到田庄后,就直接转程回州府。
第二日,尹莫幽到了田庄,果然不曾见到几个百姓,大部分人都在家里忙着收割稻谷,在场的人除了白府的工匠仆役,只有十几个读书人,坐在那里诵诗书。
尹莫幽让工匠按照图纸比例开始组装放置那些木架。
送的样品也就是五个,尹莫幽看着工匠测量之后调整了形状,然后就挑了三个大一些的,让工匠把它们固定在读书人坐着的地方一侧,整理好之后,建议距离金字塔最近的人过去,一人坐一个,盘膝在里边读书。
大家看着那些空空的只有木头架子的东西,地面是正方的形状,而后十个侧面都是等腰的三角形,最后汇聚成一个顶尖。
放置着很稳,但是,听尹莫幽说坐在里边读书,可以保持头脑清醒,滋生精力,夜里在这里边睡觉,能睡得十分香甜,都抿唇轻笑,嘴上虽然不置可否,想来心里定然要小声嘀咕,这怎么可能,分明就是几根木头棍子而已,哪里可能说得那么神奇。
疑惑归疑惑,面对尹莫幽的礼貌,面对她的认真,他们依然很礼貌地钻了进去,盘腿坐了。
其余的两个,早有田庄里的仆役十分积极地抱着几捆子青色的稻棵,规矩地放到了里边,又抱了几捆子同样的,放到外边。
听闻这东西里,放了刀子都能无端地变得锋利,犹豫良久,把自己刮胡子需要天天打磨的已经用得钝钝的小刀子,也放在金字塔一角处的空地上。
距离金字塔不远的几个书生面部露出微微讽刺的微笑,很淡,刚刚露出,发现尹莫幽在看他们,连忙就嘴角一抽搐,那笑越发藏不住了。
果然,尹莫幽裙裾如水波一般娴静优雅,缓步到他们面前,十分恭敬地行礼。
周围高谈阔论或者交谈的书生,看到她过来,都不由瞧着,缓缓地闭了嘴巴。
而后只听尹莫幽直起身,问道:“先生们都是饱学之士,小女有问题想要求教。”
距离她最近的一位书生坐在地上仰头笑道:“郡主此言客气了,我等十分感谢郡主能在这大雨连连的日子里,给我们提供交流学识的场所与热腾腾的食物,能帮到郡主,十分荣幸,郡主请讲。”
那人说着这话,并不起身行礼,在他看来,显然是尹莫幽的到来打搅到他们读书,故而不打算起身见礼,如此态度,一般说来,是很失礼的,有自傲之嫌;但读书人若没有几分清高自傲,谈何气节操守?
故而尹莫幽依旧笑得天真烂漫,男子一般拱手道:“那就斗胆说了,小女谨问,孔夫子的弟子中让他引以为得意的人里边,有多少个是未成年的少年,有多少个成年人?”
这问题听着十分简单,他们都是读着圣贤书,熟悉孔门之事的学子,听了这个简单有奇怪的问题,一个个脸上露出困惑来,相互瞧瞧,一时间想来想去,这个问题确实是他们从不曾想过了,老师更是压根儿就不曾说过。
沉默许久,开始搜肠刮肚地苦思冥想,一无所得,不由面面相觑,一个个脸色难堪,说不出话来,
这样尴尬的沉默中,终于有一名长者恭敬地起身行礼,对尹莫幽笑道:
“末学不才,从不曾想过这样一个出乎预料的问题,说简单,这问题十分平常,别说平头百姓可能好奇,郡主问出后,连我们都好奇不已,说复杂,确实复杂,毕竟孔圣人弟子三千,基数太大,若一一个地区分考证,实在是一门难做的事,且年代久远,许多学生的年龄不可考;
末学恭敬地请教郡主大人,能否说说答案,解我等的疑惑。”
这话说得十分有技巧,因为他们觉得,这问题压根儿就不可能有答案,若是尹莫幽自己问的,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不知道也就情有可原了。
尹莫幽当然不曾漏掉他眼中的狡猾,心底暗笑,不客气地说道:“审题不清,圣人最得意之弟子,七十二人也,这七十二人的基数,排查着不算难吧?”
这话等于明确了范围,可是,众人想来想去,依然是无法知道准确答案的。
尹莫幽看看他们的表情,自然知道结果,转移了问题,说道:“诸位先生,敢问刚才对于田庄里的仆役所为,为何面露哂笑?”
那些书生相互看看,一个起身作答:“回郡主话,子不语怪力乱神,刚才听闻郡主说了这形状怪异的木架子有那么诸多神奇功效,实在超出末学们的认知范围,是以,不敢苟同,觉得此举纯属荒诞不经之言之行。”
尹莫幽缓缓点头,含笑问道:“诸位先生可曾读过《论语》这部书里的《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篇章?”
有人笑道:“郡主此言,实在可笑,此文简短,乃孔子与弟子讨论理想的佳作,我等启蒙时,就成对此文熟读成诵,如此问实在让末学困惑。”
这话显然是在说尹莫幽小看他们。
“敢问此文里显示的儒家治学治世立身的核心是什么?”
“治学的核心是‘礼’要求弟子们知行合一,德行学问并重,治世的核心自然是‘仁’,爱惜百姓,推行仁政;白圣人对孔圣人教诲,言传身教,堪称全州乃至全国学子的表率。”这及时提及的白圣人,显然是对白宗唐的恭维,也是对尹莫幽的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