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极泣不成声,趴伏在宋子矜的腿上抽泣着,只有在宋子矜面前,宋之极永远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宋子矜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宋之极的脑袋。
清风徐徐,天地间格外地寂静,树影茂密,光影婆娑显得柔和,师徒两人就这么静立在水面上,水中的倒影清晰可见。
宋之极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师傅慈祥的脸庞,呜咽着说“师傅,太好了,你还在,徒儿再也不想离开师傅。”
宋子矜依旧笑着看着宋之极,用温和的声音说道“之极,你可知道,海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
宋子矜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宋之极随之一愣,涌起了不祥的预感,楞楞地回了一句“师傅,你说什么?”
宋子衿微笑着,抬起头来,眼光凝视着远方,并未回答宋之极,反而问道“之极,还记得吗,我们修行之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宋之极被这么一问,低下头来沉吟着“师傅教导过我,修行之人,最重要的是道心弥坚!修士较于常人,无非一身修为,而修为可有,可无,可增,可降,唯有道心,不可废!”
宋之极默默地吟诵着,这些都是当年宋子矜教导他的原话。说起这些话之时,宋之极想起了当年三杨和飞天夜叉的故事,还有自己跪求木婴上人救治自己,哭泣着不想成为小僵尸的样子。
“是啊,是道心!人若无心,孰活?孰死?”宋子矜凝视着远方,脸上的笑意不在,只有一种淡然的落寞,一脸肃然。
宋之极循着师傅的问题,并未回话,而是想起了自己看过的“比干剖心”故事。
相传比干被纣王剖了七窍玲珑心之后,一直盲目地往前直行,直到听到路边一妇人手提篮筐,叫卖无心菜,比干相询“人若无心,如何?”妇人回答了句“人若无心,即死!”比干立即倒地而亡……
宋之极想起了这则故事,加上师傅的话语,回忆起刚刚的场景,原来刚刚那天地的灰白,记忆碎裂,应该是自己道心涣散,若是道心崩溃,自己不就是那无心的比干。
在宋之极回忆起自己生死一瞬之时,宋子矜温和的声音又响起“之极,道心不可废,那什么是道心?”
道心那么重要,那什么是道心?师傅的这个问题,若黄钟大吕一般的声音,回荡在宋之极脑海,层层叠叠,绵绵不绝。
宋之极逼问着自己,结果脑海中浮现出一丝思路,随之喃喃地答道“执念,内心的执念……”
“执念,执着的念头!”宋子矜闻言,重新低头看着宋之极“之极,你的道心是什么呢?”
“我的道心?”宋之极抬起头来,与宋子矜对视着,双眼中的泪花又是涌现了出来,模糊了师傅的身影,宋之极心里呐喊着,师傅待我恩重如山,我的道心就是师傅,就是成为师傅所希望成为的人,就是能够永远侍奉在师傅身边,成为师傅的骄傲。
可是宋之极却又说不出口来,眼前的一切多么不真实,道心破碎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触目惊心,他害怕自己说出口来,师傅就会云烟消散。宋之极突然觉得自己懦弱得好可悲,但是自己却又不敢去面对,执念,执着的念头,居然都会破碎!道心是师傅,师傅若都已不在,自己还谈什么道心。
宋子矜用手掌抹去宋之极脸颊上的泪水,淡淡地说“之极,道心弥坚,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不破灭的,但是执着却可以是延续的。”
宋之极注视着师傅平静慈祥的眼神,脑海之中则是如春雷炸响,想起遥远的一声嘱咐,浮现出来了然道长飘逸的背影,那是他在海上和他的约定,自己曾经答应过他,不到最后时刻,不能轻言放弃。
宋之极内心彻响的逼问声,戛然而止,内心开始沉静下来,自己也平复了一些。此时脑海之中,接续着刚刚的想法,想起比干剖心的故事,貌似那位妇人要是回复“人若无心,可活!”比干就不会死了。
宋子矜见宋之极平静了下来,脸色恢复成刚刚开始的笑意,那种淡然落寞的肃然已褪去,接着说“之极,执念可以延续,道心可以修补。”
“可以修补的!”宋之极不禁陷入了沉思,道心弥坚,原来指的不是永不破灭的信念,是一种可以恢复修补的信念,想想也是,就人体受伤了,是可以康复的,坏掉的腐肉,是需要挖掉的,就连心脏,也可以修复的!那么信念呢,也就是道心,该怎么样去修补呢?
“之极,你既然以为师作为道心,道心照心,你可知为师的道心是什么?”
师傅的道心?宋之极知道,师傅的道心是更进一步的道,永无止境的道!原来如此,当年师傅的道心也是修修补补的,师傅的追求,因为自己天生残疾,导致信念无法实现,他便将信念传承给了弟子,大弟子不行,传给二弟子;二弟子不行,传给三弟子;一直传递到自己身上,这就是师傅道心,历久弥新,遇难弥坚!
宋之极终于明白了,相比于师傅,自己看似道心坚毅,但对追求道心的意志太薄弱,其实自己并非执着,而是固执。
宋之极往后挪了一步,恭敬地给宋子矜磕了三个响头,对着他说“师傅,我明白了,你是我至亲之人,你也是我曾经的信念,曾经的道心。你已不在了,但我不会放弃自己的,从今以后,你的道心,就是我的信念,道之极致,之极之所在!徒儿让你费心了。”
宋子矜瞧见宋之极这副模样,仍是慈祥地看着,只不过模样开始苍老了下去,眼角逐渐出现了鱼尾纹,双鬓也开始发白,俊秀的相貌显得沧桑,而双眼之中,逐渐冒出了一丝的泪花。
宋之极抬起头来,看到宋子矜的变化,紧张了起来,眼前的师傅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自己在水面上急速地远离师傅,远离那颗大树,天水之间的景象逐渐变淡。宋之极惊讶地想喊出话来,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喊不出声来。
宋子矜的身影已渺小得看不清了,温和的声音却又远远传入宋之极耳中“之极,别怕,为师将一直与你同在……”
随着声音逐渐消散,宋之极感觉身体回到自己的控制,缓缓睁开眼睛,发现四周一片光亮,而自己则一直是跪在石碑之前,额头都磕破了,地上都沾了一些血迹。
此时感觉脑袋上冰凉冰凉的,头上一直有水浇下来,水都顺着后脑勺,流了自己一脸。
宋之极心里还在为刚刚景象而恍惚,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周的诡异,幸好道心已补,否则自己怕是一直昏沉下去。
不过很快他注意到了,四周如此光亮,绝不是自己手电筒的光亮,连忙抬起头来,发现石碑的四周的烛台,都已经被点亮了。
更让宋之极错愕的是,在自己的眼前,之前袭击自己的那道黑影,终于显出了真身,而且就站在自己的眼前,拿着一个装着水的陶罐,淋了自己一脑袋,把自己浇醒了的就是它。
宋之极看着对方庞大的身影,一双犹如老农般浊黄的眼睛,双方就这么静静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