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都等出了淮阳,没有按原来返回,而是又取道涿郡,因这涿郡是运河将开之地,所以也一并沿路巡查。
淮阳一事了结,六六心情颇好,只是因自己擅自行动,差点出了意外。宇文成都便再不心软,严令她不许单独行动,就是她去个茅房,都有四个兵士东南西北的把守着。
六六心中有愧,也不敢有怨言,又觉得自家将军如此紧张自己,便也就乐滋滋的随他了。一路上百般讨好卖乖,好多日才终于逗得宇文成都不再板着面孔。
这般又走了多日,因外面日头颇晒,六六和秋莲便一直躲在马车里,只有早晚凉爽些了,才下车骑马而行。
这一日,两人百无聊赖的正猫在车里数手指玩,六六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之声。掀开车帘一看,却是几个衣着破烂的百姓,在前面不断向已经下了马的宇文成都叩头,“官爷,求你们别烧我们的村子……官爷”
六六一惊,这算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宇文成都为何要烧村?
紧赶了便跳下了马车,还没站稳,就听宇文成都大喝,“把夫人扶上马车,不许过来。”
兵卒听令上来就要拉六六上车,六六脾气上来了。
“我看谁敢!”老虎不发威真当她病猫呢。
几个兵卒被她一吼,真真是不敢再上前了,全齐刷刷的看着自家将军。
宇文成都一脸严肃,走了过来,“六六,此地发了瘟疫。”
什么?瘟疫?六六大吃一惊。
宇文成都叹了口气,这一路过来,他是知道的,开河之事死伤无数劳工,死的太多,来不及掩埋,又是这炎热不过的天气,这一来,便产生了瘟疫。然这是没有办法的,若不控制住,蔓延开来,死的人就更多了。
只能一把火烧了,才不至于让这灾情扩散。
六六听他解释完,抬头看向那些百姓,果然见他们脸色都红中带青,神态萎靡,有个把,身上都已经见了疮症。
“成都,一定要烧吗,他们还没死呢。总有办法的,对不对?”六六不死心,这么多人就算生病,毕竟还没死。怎么能一把火烧了呢,何况,看不远处的村子里似乎还有孩子的啼哭声。
宇文成都紧紧蹙着眉,若有其他办法,他何尝愿意下如此狠手。摇了摇头,一把将六六拉上了马车。
“你回车上,万不可下来,先往上风口去,成都这边事情一完,便过来。”
六六自然知道他要做什么,岂能答应。
“成都,你真的对这些人下得了手吗?”她不信,她不信眼前这个男人,可以为民请命,如今却可以对这些受苦的百姓下如此手段。
宇文成都不再看他,六六的眼神让他心中难受。他是不愿,但的确别无他法。一挥手,唤了刘成过来,命他带大部队先往上风口去。
刘成不肯,要留下,宇文成都拍了拍他的肩。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闭上了眼睛。
此事就让他一个人背这罪孽吧!
不再言语,冷然的吩咐了下去,“留二十人,和弓箭手,其他人随刘副官先走。”
兵卒领命,几乎是押着六六往远处走去。
宇文成都见六六等走得远了,这才命留下的众人,用浸湿的帕子蒙了面,连同方才的几个百姓一起押了往村子而去。到了村前,让兵卒围了,架上了干柴。
村中老小都跪在村口,不断磕头求饶,有老,有小,有男,有女!
宇文成都不再看他们,一转身,挥手下令。
兵卒手中早备好的火把都丢了过去,火光中,惨叫练练。声彻九天,真真是让人闻之落泪,听之伤心。
然一旦有人往外冲,便有弓箭手射杀。
虽不忍,但无奈。
烧了足足一个时辰,整个村寨再无声响,宇文成都依然不放心,又命兵卒浇了火油,又烧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已经日暮西山,宇文成都踏过烧成一片废墟的村寨,往里走去。地上零散得倒了几十具尸体,已经辨不清性别年幼,全是漆黑如炭,惨不忍睹。
“挖坑,埋了吧!”宇文成都不忍再看,转身离开。
众兵卒领命,七手八脚将死去的村民都抬在了一块,挖了一个深坑,统统埋了。又用土掩盖了,这才罢手,立于一边。
宇文成都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有表情,只有眼中露出深深的无奈和痛楚。他站了许久,不动,不语。只是站着,望着眼前的断墙残骸,望着远处山峦河岸,望着天地之间那一抹最后落下的残阳。
转身,朝着远处的大队走去。
“你这个刽子手!”未到车前,六六已经朝他扑了过来,不停的挥舞着双拳捶打着他的胸前。宇文成都仍由她打,不躲。
六六哭的稀里哗啦,她不在乎死什么人,她恨的是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会这么狠心。为什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她无法接受。
虽然刘成和她解释了将军的无奈之举,但是她就是无法原谅。宇文成都在她心目中,是如此的完美,为什么他要这样做。他们可以为村民找大夫,可以买药给他们吃,一定可以有办法的。
六六是太天真了,她不懂这世间有很多事,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不为之的。宇文成都见多风浪,这样的瘟疫这样的天气,若不如此,几天之内,传染的百姓将以万记。根本来不及也无法控制,这尸气产生的瘟毒最是厉害不过,一旦染上,便药石妄灵。
六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宇文成都见她手都打红了,这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倒不是怕六六捶打,六六那气力打在他身上连挠痒都不算,他只是心疼她把自己弄疼。
“够了,六六!”语气冷却带着无奈和心疼。
六六一把挣脱他的钳制,转身上了马车。再不看他。
宇文成都心下一阵酸疼,然他从来就是不善于言辞的人。不知道怎么解释六六才会明白。叹了一口气,转身上了马,再望一眼被焚烧尽毁的村落,这才转身,带着队伍往远处而去。
六六在马车里依然哭泣不止,她一想到宇文成都下令时候的眼神,她就没来由的伤心。一想到先前那个可以帮老夫妻打水的男子,转身之间就成了修罗,她的心便疼得像针扎。又想到他平日里温良的眉宇,和擂台上那嗜血暴戾的眼神,她感觉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这个朝夕相处的男子。
秋莲也在哭,她是为那些百姓哀伤,往日里在相府,从未见过这般残酷的现实。又想到淮阳中那些婴孩,愈发感觉这个世界根本不是自己以为的那般模样。
军队中也是沉闷非常,没有人说话,都只闷着头跟着前方的人走。
夜色弥漫,每个人的心头都像压了一座大山,让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