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楚楚在K歌房和高中同学毫无形象地大喊时,突然很想一口闷了那方桌上的啤酒——没有理由的。最近她一直在做这些没有理由的事,可能是“特殊时期”就要来了,心中的那个小妇人开始肆无忌惮地耍贱装疯,最后搞垮自己。
这种怪异习性,方楚楚屡试不爽。肉体无法阻止、精神无法控制,任由体内的“她”胡作非为——真是让人伤脑筋。好比今天的同学聚会,方楚楚正常一点哪会愿意来参加这个虚假的集会,她从来都不合群,从前是现在也是。然而体内的妖精的作怪,“她”居然丢下明早就要交进上司邮箱的策划书,答应这一晚上的疯狂。影响是互相的,当方楚楚应约参加同学会,邀约人明显的透出意外,但总归面子过不去,只能嘻嘻哈哈说“好啊好啊!”其实方楚楚挺享受这种效果的——别人不痛快,自己就痛快了。
可这场聚会对方楚楚来说终究是不痛快的,大家都不熟。不!大家都对她不熟。一到达指定地点,还没进门,就被一个喝得醉醺醺的死胖子拦住“嘿!你……你叫什么?走,喝酒去。”有好心的同学上来解围,但却尴尬了,因为发现自己也不认识面前的这位陌生人,只是心不在焉地解释:“你别介意啊,他最近分手了。不过,你是……”
方楚楚笑了笑,抽出被死胖子抓住的手,然后妖娆地对胖子说:“我是你前女友啊,分手才几个月,你怎么就狗改不了吃屎呢?一喝醉见女的就搭讪,小心把自己都搭进去了。”说着,方楚楚还咬着牙,伸手拍了拍死胖子肥肉横流的脸,然后趾高气扬地走进里面,暗地里则偷偷地拿纸巾擦手——真是拍了一手的油。
“方楚楚!”高跟鞋还没踏出稳定的节奏,方楚楚又被人叫住了,不过这一次方楚楚却愿意回头看一看这是何方神圣,居然会记住自己的名字。
那个叫出方楚楚名字的人站在门口,看见她回头有点目瞪口呆。不过方楚楚却注意到刚刚被自己调戏的两个人——死胖子真以为方楚楚是自己的前女友,虽被同学拦着但还是死活要方楚楚的安慰;而那位好心的同学,一面拦着死胖子发疯一面问“方楚楚?她就是方楚楚吗?”可对于那个叫出自己名字的男生方楚楚却一点没有兴趣,甚至在看到他之后,方楚楚今晚第一次萌发了想回家的冲动——一份明早就要交的策划书和一脸死胖子的油腻都没有使她萌发这种想法,只是在看见他之后。
可是妖精很执着,她回头重拾那妩媚妖娆走进包厢,把那男生的话抛在了脑后。
“方楚楚!我是蔺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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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歌房里灯红酒绿尸横片野。方楚楚一番胡思乱想之后,身体很实诚地拿起方桌上的一瓶啤酒,仰头就喝了一半,中间还不带喘气的。方楚楚想,如果不是被别人阻止,她一口气绝对可以喝完这瓶啤酒。可“如果”就这么发生了,方楚楚看着那个人手中自己的一半瓶酒,隐隐感觉到刚刚酒瓶从手中掰下来时留在手腕上的疼,然后是沉重的眩晕,压得方楚楚抬不起头看一眼“多管闲事者”,只听见他说:
“方楚楚,我是蔺森。”
好了好了,知道了。妖精在体内回答,方楚楚不由得浅笑,回道:“你很缺木吗?”那人愣了,方楚楚却趁此时夺过酒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追赶着话筒去了。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方楚楚霸占着话筒声嘶力竭地吼着。别的女生不痛快了,她们也和方楚楚一样喝醉了正四处发泄,不过她们抢不过方楚楚,所以就用泼妇的招术——拉头发扯内衣,把别人的耳朵当话筒——简直粗暴。方楚楚正在兴头上个才不要和她们一般见识,一只手死护着话筒,一只手胡乱地挥动一心想甩掉扒拉在身上的“蚂蚱”——讨厌死了。
可一首《死了都要爱》还没到高潮,方楚楚的手掌就触碰到一个结实的肉体。不对啊!方楚楚想着,女人的胸不都是软软的吗?难道是垫了太多?妖精粲然一笑,回头去调侃那位垫胸的妹子,可一转身方楚楚就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男人的怀抱——男人的胸不就是这样,不过这个男人身体一定很健美,方楚楚又加重了手中的力度。虽然已经醉了,但还不至于疯狂。方楚楚拎着自己最后一丁点清醒的意识,从男人的怀抱里强行退出,也没有看清对方是谁,就又开始追逐话筒。这种场合里,男女间的小摩擦小暧昧也是难免,妖精方楚楚看得很开。可是那男人却一点也不配合,追着她喊着:“方楚楚,你是记得我的对吗?你别疯了,我送你回家。”如果不是看在他刚刚护在方楚楚身后为她阻挡那些疯婆娘的“攻击”,不然,方楚楚一定会转身喊回去“别管闲事”。所以为了摆脱那男人,方楚楚开始绕着房间跑,就这样他们开始了追逐战。可越绕方楚楚越觉得没意思,经过方桌时,方楚楚顺手拿起啤酒又开始喝。所以到了后来,男人不止追赶她还顺便抢酒“快别喝了方楚楚,你喝得已经够多了。”
突然有人把歌掐了——可能是太难听了吧。K歌房里没有音乐,瞬间安静了几秒,但马上又恢复了吵闹。音乐停止的时候,方楚楚也愣了,可就在男人从她身后伸出双手要拿走话筒时,方楚楚弹出胳膊肘打中男人的肚腩,然后一个箭步跳上方桌,举着话筒大喊,就差把话筒吃了。
“谁呀谁呀谁呀——谁他妈关了音乐”有人在底下喊太难听,有人扒拉着她的裤脚也想上来,有人指着她笑得喷出了酒,酒喷到旁人的身上,俩人玩起了互喷。有人却睡得东倒西歪,有人扶着墙吐得昏天黑地,有人打闹有人哭。还有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哦,那是刚刚追她抢她酒的人。方楚楚还知道,那男人叫蔺森。
蔺森站起来,伸出手,对方楚楚说:“下来。”
方楚楚却大笑,她知道她已经醉得不属于自己了,“你谁啊!凭什么你叫我下来就下来,我就不下来。而且我告诉你臭男人,妖精就是我方楚楚。方楚楚是个妖精,决不当痴情种,喜欢的男生比你们臭男人喜欢的女生要多得多得多——”
这时突然切歌,房里又充满了歌声。方楚楚听出来了,那是周杰伦的“开不了口”。她举起话筒准备再次大放歌喉,可话筒还没举到适当的高度,就掉了下去。随着一声刺耳的“吱——”,方楚楚也倒了下去,落进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你醉了。”
还是蔺森,方楚楚闭着眼就能猜到。因为曾经到现在,方楚楚一直喜欢他。
当一个多情种有多难,可方楚楚一直都是个痴情种。工作“丧”,原来爱情也逃不开这样的命运,注定坎坷多“丧”。
方楚楚向那怀抱里拱了拱,闭紧眼睛,决定这一刻不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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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四川发生了大地震,北京还没有举行奥运会。
17岁的方楚楚因父亲调职,被中途辍学,来到了A城第一高中,作为新生插入高二3班。接近暑假的天气,闷热无比。方楚楚头顶上两只吊扇,也吹不干此时此刻站在讲台的她,湿热焦躁的心。
明明已经临近暑假,可恶的父亲偏偏就趁这时要她去学校报到,方楚楚很不情愿。可是再怎么不情愿,还是抵抗不了来自父亲的威严与权威。所以现在的她,站在讲台上口干舌燥一言不发。她把对父亲的全部怒气都撒在底下第一次见面的同班同学——她就是不想让他们听见她的声音。于是,在教室门口父亲期待的目光下,在全班同学好奇的注视下,方楚楚只是点点头然后沉默地走下讲台,直朝那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了。
她从来就不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方楚楚坐在位置上看着父亲向班主任的尴尬微笑,撇向自己的失望神情以及离开时沉重的背影,对这个事实她再一次没有任何条件地相信。
“嗨!”
目光渐渐聚焦到眼前——前桌的男生回头,对她笑得露出一对小虎牙,他说“你好,我叫蔺森。”
“你很缺木吗?”方楚楚在这班上的第一句话献给了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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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噜噜……呸!”方楚楚吐掉口里的水,就当漱口了。她低头看向手表上的八点字样,立刻坐在马桶上,按下那个发送键。5点钟起来赶那份五千字的报告总结,应该会在几秒钟后安全到达上司的邮箱,然后上司会端着咖啡,惬意地坐在软椅上评读。而此时此刻的方楚楚呢?呆坐在包厢里卫生间的马桶上,由昨天因疯狂欢唱而透支的身体向今早清醒后酸痛无力的身体逐渐过度,然后慢慢放空。
“没有啊!如果说缺木你比我还缺。”
“什么?”
“我缺三个木,而你却缺四个木。”
“哗啦啦——”巨大的马桶抽水声让方楚楚从这段久远又没有营养的对话中重回现实——她还坐在马桶上,但身边却赫然出现一个醉汉。很显然,从气味和举止上看,他昨天晚上喝的酒还没有醒,并且他居然就在方楚楚的身边脱下裤子——撒尿,然后还习惯着摸索着开关按下抽水键。方楚楚回过头时,那人已经穿好裤子正在拉拉链,方楚楚想或许她应该庆幸没有看见那里面的东西,或许她应该感谢那个人动作迅速,不然如果动作再慢一点——她还真敢看。不过等到那人走出卫生间,方楚楚立马冲向洗手池干呕。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方楚楚满脑子都是这个词。一番折腾,脑子里的翻江倒海并没有抑制下来,反而人却愈加虚脱。方楚楚抬起头,定眼看着镜子里疲倦的人儿,觉得自己过得真他妈的糟糕了——三点钟昏睡于K歌房,五点钟闹铃响起来赶报告,然后坐等八点将报告发送到上司的邮箱。镜子里的方楚楚,头发没洗、衣服没换、妆容没卸、牙齿没刷——哦不!至少漱口了。方楚楚僵硬地朝镜子里糟糕的人笑了笑,“嗨!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对,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方楚楚的话音刚落,卫生间里有响起呕吐的声音,与先前方楚楚不一样的是,她是真的吐了。那个女生,从厕所外伸进半个身子,在厕所门口肆无忌惮地狂吐。方楚楚记得她,昨天晚上她一人就解决了半箱啤酒。“靠!”方楚楚在心里暗骂,那女生吐完又无事般缩回去,空气再一次安静并搅乱。方楚楚压抑着爆粗口和想吐的冲动,站在离门口最远处举步维艰。
“方楚楚?在吗。”就在方楚楚准备随便拨打一个可以从这里救出她的人的电话时,她听到来自天堂的声音,毫不犹豫地,“在!”方楚楚叫道。
卫生间门口伸进蔺森的半个身子,方楚楚的高兴瞬间减了一大半,但还是迫于形势需要他,“救我。”那一滩污物对蔺森来说似乎一点都不碍事,他跨过他的大长腿迈过就是了,“没事,我带你出去。”现在他已经走到方楚楚面前。
“就这么……出去?”可是我腿没你长啊,方楚楚绝望的想到。下一瞬间,方楚楚就感觉自己的腰好像被什么强有力的东西捆住,然后是膝盖窝,再然后方楚楚意识到自己已经悬空——蔺森将她打横抱起。对于这突然举动,方楚楚惊得要叫出声,但又马上捂住嘴巴——她可不想吵醒那些好事现在还在昏睡的同学。
反观蔺森,他倒是很坦然,抱着方楚楚跨过那滩污物,跨过K歌房里横七竖八的“尸体”,走出歌厅。
上天为方楚楚开了那扇门,必会给方楚楚关了那扇窗。
才刚走出歌厅,方楚楚就感觉到身体下方异样——潮水涌来,挡也挡不住。方楚楚警觉地迅速地从蔺森怀里跳下来,然后背贴墙面,心如死灰。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她盯着男人异常帅气的脸,不停地在心中默念。“你——怎么了?”蔺森注意到方楚楚的反常,担心的问。“没……事吧?”方楚楚当然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在蔺森眼中的模样,以至于蔺森说出那三个字有一丝丝颤抖。她只想着逃避,只想着快点离开。所以,方楚楚没有作任何回应,她想就这样——贴着墙溜走。
“你去哪?”不过蔺森马上就识破了她的小动作,连忙抓住她。可看见方楚楚一张煞白的小脸,急得额头直冒汗时,蔺森又心软地松开手,焦急得还是同一样的话“你到底怎么了。”方楚楚低着头、越埋越深,持续沉默。看来是走不掉了,不过她也不想走了,因为肚子开始疼了,不管是昨晚喝酒的缘故还是此时此刻的生理状况,反正是千真万确,逃不掉了。正想着如何解释好把尴尬降到最低,抬头却发现蔺森在一旁焦躁地转圈,有一种“娘子在临产官人在外守候”的既视感。方楚楚摇摇头,随即轻声叫道:“你过来。”蔺森果然马上识趣地压低身子凑过来,似乎随时听她恭候。那一刻,方楚楚有点想笑。
“我痛经。”
仿佛一件大事办成了,方楚楚不由得舒出一口气,又贴回了墙面,一副“你看着办吧!”的轻松神色。蔺森也的确碰到了难题,压低的身子半天没有挺起来,似乎在怀疑自己耳朵或者在回忆初中课堂上生物老师讲到的细节。方楚楚见男人没反应,方想离开,蔺森反手又抓住她的手腕。
“你在这等着。”蔺森说完就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犹豫着,然后利落地脱掉了自己的上衣,递给了方楚楚。“你拿这个……挡一下吧。”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一副年轻异性的肉体,方楚楚木木地接过衣服,但马上不忍直视地低下头。等她再次抬头是,那副散发着强烈男性荷尔蒙的半裸身体已经不见踪影。方楚楚把衣服系在腰上,走出了商城。她终究还是没等他。
曾经是,现在也是。
坐上计程车时,方楚楚的电话就被蔺森的来电振动。过意不去,她还是给他发了短信:衣服下次还你。马上就有了回信:方楚楚你骗我,以前是,现在也是。
看完,方楚楚大为震惊,但马上又平和下来,不再回复他。可手机一直在响,师傅听着打趣地说道:“小姑娘,我有一个能让手机不响的方法,想不想听啊!”
“关机?”
“不对,要关机你早关了,你只是不想接‘那个人’打来的电话,对吧?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删了那个人的电话。”
“您老糊涂了。”方楚楚无奈地回应道。前视镜里老司机憨憨地笑,“哎呦,我这是帮你诶!”
“那我谢谢你啊!”说完,方楚楚就关机,终于不再响了。
“舍不得删吧。既然舍不得删,留着就要打过去啊,他打过来就要接啊。要不然,当初何必留呢!小姑娘,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看着前视镜里的老司机,方楚楚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脸。
终究还是舍不得,当初是,现在也是。
终究还是喜欢你,当初是,现在也是。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