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叶梧已经醒来,迟迟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他手撑在床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走到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两个人谁也不先开口,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梧才缓缓说道,“我到那里的时候,她......已经被山石砸到了头,躺在地上昏迷着。那地方没有光,我也不能查看她的伤口,只能凭感觉摸......”迟迟想到琉璃头上那方塌陷下去的头骨,就觉得心中一阵哀恸。但叶梧的伤心肯定不亚于她,她只能别过脸去,悄悄地将脸上的泪水擦去。
叶梧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眼眶里的泪水吸回去,“她本来是在厨房我给煮面的......”如果不是他想吃一碗面,琉璃也不会跟迟迟分开,那样他们三个就可以一起得救,根本不会留她一个人。只是那碗面,他再也吃不到了。
“不。”迟迟打断他,“是我不好,你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离开她......”叶梧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现在去怪谁都没有意思了。琉璃已经去世,无论是迟迟还是叶梧,都应该是她放不下的人吧?
琉璃的尸身不方便携带,迟迟问过叶梧之后,将琉璃就地火化。她又去琉璃的箱笼里找了几件她经常穿戴的东西,和她的骨灰一起,留给了叶梧。“我想,回去之后无论是把她封做郡主还是公主,都没有在你身边开心。”迟迟把东西递给叶梧,“她活着的时候我允诺过她,让她跟你在一起,如今她走了,也不能说话不算话。”
叶梧将那盒骨灰接过来,这里已经快到京城了,迟迟将琉璃的骨灰留在身边那么多天,终于免不了还是要有交给他的一刻。他默然无语,只见迟迟又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绣了一般的香囊,“这是我在她箱子里发现的,看这上面的花纹,应当不是给我的reads;。”琉璃是她的宫女,如果不是给她,那就肯定是给叶梧的。
他凝眸朝那个未完成的香囊看去,上面一只展翅的雄鹰,即使只有寥寥几针,已经隐隐见出神韵。迟迟笑了笑,“琉璃的绣功,在宫里都是一绝,好多宫人向她讨教呢。”她以前的所有东西,都是琉璃一手替她操办,如今她离开了,迟迟的身上,恐怕再也看不到那出神入化的绣功了。
她抬眼看向叶梧,这才多久的时间?来时那个身长七尺的大汉,如今变得满目沧桑形销骨立,颧骨高高立起,粗粗一看,好像五十来岁的人一样。前段时间擦刮掉的胡子,如今又像杂草一样长了出来,乱七八槽地横在脸上。他没有了心悦之人,自然也就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了。
“回去吧。”迟迟朝他挥挥手,“带着她,一起回你的岭南看看。”琉璃一生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皇城之中,骨灰能葬在山清水秀的岭南,也是一件好事。
叶梧点了点头,终于说道,“以后若是还有什么地方需要的,派人传讯一声,叶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迟迟笑了笑,没有说话。叶梧看出她的想法,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是叶梧给你许下的承诺,并非来自他人所托。”
迟迟一怔,叶梧却已经调转马头,朝远处的沈清扬挥了挥手,猛地一夹马肚,转身走了。
迟迟目送着他远去,曾经的热闹都一层层地消失,只剩下寂寞了。也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再有见面的那一天。
回到公主府上,迟迟第一件事情就是让人给琉璃请了个牌位,她是救自己而死的,就是在公主府里立长生牌位,也是担得起的。简单地收拾一下之后,她才跟沈清扬一起,进宫去给李湛请安了。
这一次,没有像往常那样,第一时间传她进去,迟迟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春寿来了。她忍不住问道,“怎么会这么久?”
春寿露出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却答非所问,“殿下,你既然回来了,就暂时不要出京了,好好劝劝陛下吧。”
迟迟再要问,春寿却已经转过身,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迟迟带着几分忐忑跟他一起进了大殿,她低头跟李湛行了一个礼,听到上面传来有气无力的免礼声,迟迟才诧异地抬起头,打量了一下李湛。
她不过才出京几个月,李湛比之前更瘦了,整个人好像失去了光彩一样,曾经那个美玉般的少年郎仿佛被埋藏在了时光的深处,再也找不回来了。他整个人,精神极其萎靡,之前虽然瘦,但在他身上还能看见风骨和气度,如今是什么都没有了。
惊讶之下,迟迟几乎是脱口而出,“皇兄,你这是怎么了?可曾请太医过来看过?”
李湛朝她摆了摆手,“朕无事。不过是这段时间国事繁忙,看折子看累了罢了。”迟迟将信将疑,不过看他的样子又真的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她坐在那里,和以前一样陪李湛说了会儿话,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李湛就哈欠连天,眼泪鼻涕齐飚,丝毫不见皇帝威严。迟迟看得又心疼又疑惑,转头看了一眼春寿,他却摇了摇头,一副不能讲的样子。
见李湛实在累得不行,迟迟站起身来说道,“皇兄既然累了,那我就先走了,皇兄好好休息,国事什么的,也不用样样亲自来做,丢给其他人就好。”李湛点点头,破天荒地没有留她,任她离开了。
这次依然是春寿来送的她,迟迟开门见山地问道,“皇兄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下reads;。”春寿脸上出现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姜娘娘和前太子去世之后不久,陛下就犯头疼,疼起来的浑身打滚,甚至自己往墙上撞,轻了许多太医都没有,只说他是心病。后来见他痛得实在没办法,太医院那边给他在药里添加了几钱罂粟,也正是这罂粟,让陛下的头疼得到了缓解。”
“大概是看到有效果,陛下用得越来越多,太医院那边已经不敢给他开药了,他就派身边的小太监出宫去给他找五石散。师父处置了好几个人,却也没能让陛下回心转意。如今他只要药瘾一发作,便浑身难受,脾气暴躁不说,对宫人也是动辄打骂,脾气和以前,简直有天壤之别。就在殿下回来的前几天,他才罚了师父一道,说他狼子野心,害死了姜娘娘和小太子......”
春寿说完,也是一片默然,见迟迟抿唇不说话,他又开口道,“如今宫中没有几个嫔妃,受宠的更少,陛下几乎是半年没有进过后宫了。能够劝他的人更少,想来也只有殿下能在他面前说得上几句话了。”
迟迟默然无语,在那里站了许久,一把推开春寿,转身朝李湛的寝殿走去,春寿连忙跟在她后面,路上有人拦她,一把让她推开了。
她用力推开李湛寝殿的大门,里面烟雾缭绕,闻起来就让人昏昏欲睡。迟迟皱了皱眉,不远处倒在软榻上的李湛见她来了,下意识地要藏起眼前的烟袋,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干脆坐起身来,对迟迟笑道,“怎么又回来了?”
大概是药瘾得到了缓解,他的精神看上去比之前好了不少,一双眼睛晶亮剔透,还真有几分以前的风采。迟迟却看得越发心酸,她曾经风姿卓越的皇兄啊,如今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伸手要去抓李湛手里的烟袋,他却一把躲开了,沈着脸看她,“你干什么?还有没有规矩?”
规矩?迟迟在心中冷笑,以前的李湛何曾对她说过“规矩”二字?她低头看他,“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又哪里还有规矩?”
李湛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想,可是只要我一闭眼,我就看到她们母子浑身是血地朝我走来,说到底,还是我自己无能,轻易上了别人的当。”他说到这里,已经忍不住眼泪四流。迟迟知道他心中一直有姜素素,她和孩子的死,对感情细腻的李湛来说,打击一定很大。但是......人已经不在了,他身为国君却依然要沉溺在这样的伤痛之中,实在是太不该了。
迟迟嘴唇抿得死死的,过了片刻才开口,“你知道吗?你这幅样子,就是姜素素还活着,她看见了也会觉得厌恶的。”她一把揪住李湛的衣领,拿过旁边光可鉴人的银盘,放到他面前,“你现在这幅模样,可还有半分曾经的风采?你说,你这幅样子,姜素素会不会喜欢?”
李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片刻,突然猛地挥开迟迟的手,冲她喊道,“那又如何?她已经不在了,她看不到了!我要以前的样子有什么用,如果我可以,我宁愿舍弃自己这一身皮囊,换她们母子回到我身边!”
他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迟迟觉得她的心,好像是被放在开水里滚过一遍,又放在冰水里浸泡着。他今天成了这副样子,那她跟姜素素那一日在群敌环伺之下的所作所为,又算什么?
她眼里的失望一点一点地涌上来,将李湛彻底包围。他也有些慌了,迟迟现在已经是他身边唯一的亲人了,若是再失去迟迟,那他真的就成了孤家寡人了。他连忙伸出手想要跟迟迟说两句软话,可是刚一碰到她的手,迟迟就猛地甩开了。她深深地望了一眼李湛,转过身,飞快地离开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