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才发出的信函,短短一个时辰不到,怎会这么快?”宋玉说到这,方才将笔搁下,想到吕校薛仁进门时那杂乱无章的脚步,大致明白事情的由来,脸色一变,豁然起身,问道,“此几人作何打扮?光景几许?”
一连两个问号,吕校薛仁虽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以他刚才的观测,第一反应就知道,门外几人并非什么使者。
加上此刻宋玉的反应,心中的猜测更确信了,若不然,门外那几人又怎么会透露出如此强烈的凶杀之气。
吕校薛仁稳住情绪,强定心神道:“那几个男子锦衣华服,正当壮年,每个人腰际似是还挂着一丝丝线穗,看他们浑身透着杀气,不像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化士人,倒像几分习武之人,老爷,我看来者不善啊。”
宋玉此时再也坐不住了,旋即将刚刚画了几个符号的宣纸点燃,满脸惊恐之色,道:“线穗?那是通关令牌的线穗,大事不好。”
吕校薛仁道:“老爷,何事不好?”
没来得及细想宋玉所画何意,点燃的纸张倾刻化为灰烬,低落于地。宋玉转身推开身后那架古色古香的书架,立时露出一尊小金佛像,入宋府已有二三十年的吕校薛仁却不曾知道,自己常年擦拭的书架背后还有这等玄机。
尽管看到这些,吕校薛仁也没有过度惊讶,只是门外那几人来路不明,开口询问道:“老爷,出事了?”
宋玉在金佛上轻轻一扭,暗阁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旋即又将书架回位,对吕校薛仁道:“阿仁,事态紧急,廷尉已被郎中令收押,朝中此时此刻正是锅中沸水,一不小心就会被灼伤,部分原因也是因我而起,你即刻带着彩虹离开,以免惨遭杀身之祸。”
吕校薛仁道:“不,我不能走,这一辈子,你给过我父女安宁,我不能在老爷最危难的时候背你而去,我要和老爷你共度难关。”
掌管全国司法事务并负责审理重案要案的最高司法长官廷尉已被收押,同属九卿的宋玉又将郎中令牵扯其中,这其中的情由不用言明就可以想象,门外假冒各国使者的诸人更让吕校薛仁大感好奇,如果自己能上朝堂参与廷议,此时恐怕早已经了如指掌。
事发突然,一时还来不及想好对策,猜想:“究竟是何人呢?若是皇城以外的人,纵然他们身上携有通关文谍及令牌,此时乃宵禁时间,要通过重重宫门也绝非易事。”
随后又想:“风火组在幕原刚被诺神镜台挫其锋锐,整军反扑未必如此神速,再者,这几人风风火火直奔宋府而来,老爷又如此惊慌,那么来的如此之快的,定是皇城中人。”
略微细想一下,吕校薛仁得出了大概,除了太子殿下、维宁王和几位侯爷之外,能够拥有如此迅速通过层层宫门关卡部队的人,就他们本身而言,摒去通关令牌的辅助之外,其自身的功夫修为也相当非凡,而轻易指挥这样一支悍卒的人,还有一人。
想到这,吕校薛仁眉头舒展了许多,很想确定自己的推测,问道:“老爷,门外那几人便是当今……”
吕校薛仁的眼光果然厉害,能察颜观色,宋玉感激的同时,悲凉道:“没错,他们是宫中大内高手,圣上的秘密侍从,我被盯上了,若是被捕,三司六审过后,宋府上下将面临满门抄斩之绝境。”吕校薛仁道,“既是如此,老爷快走。”
宋玉道:“阿仁,你带有家眷,彩虹正当青春年华,理应找个幸福安乐之所,我原以为,我能带着你们父女俩走更远更长的路,可事到如今,我已是自身难保,天命如此,你们赶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吕校薛仁:“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老爷你对我父女二人有恩同再造之恩,我怎能弃你而去,独自逃生呢?老爷无需在劝,我是不会走的。”
青天犹可外,生死尚从容,吕校薛仁已经不在乎这些,他只想为宋玉谋最后一条出路,言道:“事已至此,我倒有一计。”
绝处逢生,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谁不渴望,宋玉道:“何计,不妨说说?”
吕校薛仁道:“久闻二殿下才高当世,见识深远,老爷你忠于朝廷,忠于国家,今身受囹圄,殿下一旦获悉,绝不会袖手旁观,我想办法通知二殿下。”
宋玉道:“他们既然上门了,传送消息不会那么容易,我已从暗格放出消息了。”吕校薛仁道,“如此甚好,那先逃离这里再说,这里一刻也不能呆了,老爷,你先走,我来垫后。”
宋玉何尝不是没有想过这一节,世态炎凉,骤然被捕,性命堪忧,传信于殿下,恐也是鞭长莫及,言道:“不行,你更应该先走才是,听我话,阿仁,你仁慈忠厚,你是我的亲人,我不想宋府多流亲人的血。你快走,不然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吕校薛仁执拗不过,只得依从,道:“好好好,我走行了吧!老爷,事情总得有个轻重缓急,我会走,待我安排好以后就离开,你先走,老爷不要再推辞了。”
生怕大内高手带上甲兵,破门而入,宋玉感觉得到,有一种恐惧正慢慢袭来,言道:“若我宋玉能逃不过此劫,今生这份情义,我们来生,再续。”
说着说着,泪水滴了下来,将一包碎银递给吕校薛仁,宋玉道:“他们要的人是我,应该不会难为你和府中之人,出府以后,你们要好好生活,如果我不幸陨命,每年清明,请在我的坟前多烧一点纸钱就好。”
灰色长空,飞雪漫漫,冰寒入骨,宋玉身无一物,没有多余的时间准备任何东西,除了给吕校薛仁留下一点碎银以外,囊中空空如也。
吕校薛仁再三催促,宋玉只得先行,刚迈步踱到门边,又回头说了句:“阿仁,立即解散宋府仆从管事,如我所言,请答应我,若我身死异处,我有一双儿女孀居皋布宛城,有时间你代我多看看他们,拜托了。”
言罢,提气脚步向外走去,熟悉的身影在灯光触及之处越走越快,直到变成一个小点,最后消失不见。
吕校薛仁双眼禽满泪花,手扶案几,目光迟迟没有收回,心想:“只要老爷出了宋府,茫茫人海,无痕无际,万千难寻,该安全了。”
“吱呀”一声,宋府后门被人用力拉开,开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欲要远走高飞的宋典客宋玉,步履匆匆,险些撞上眼前的两人。
未等宋玉发话,就已听到:“宋典客,好兴致,风雪大夜,你想石沉大海、混迹人海不是?晚了,我们在此恭候你多时了。”
两人并未急着动手,宋玉心里清楚的知道,碰上皇城大内高手,任你武功卓越,神功盖世,也不能以一敌众。宋玉一生出使邦国多年,常习一些近身搏击及简略的防卫之法,针对的对象也只不过是普通的习武之人,那样也只能达到自我防卫而已。
倘若遇上高手,又怎能奈何得了,此时若是殊死抵抗,结果只有血溅当场,别无生路,宋玉心道:“真的来了,我宋玉命该如此。”
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宋玉知道,这事迟早要东窗事发,不过一直抱着侥幸之心,才执着走到了现在。试想,只要度过这个关口,飞黄腾达就在不远的身后。
宋玉的这一决定,前途渺茫,犹似一场沙尘暴,能见度低,似有似无,所以才有了这场赌注。
暗阁里传出的消息,在下一个瞬间,不知又该掀起怎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