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三天,侯卫东都在益杨的饭桌上鏖战,五脏六腑皆被酒精洗过数遍,这才完成了对益杨的告别仪式,前往沙州市委报到。
离开益杨之前,侯卫东特意剪短了头发,在沙州学院的寝室里舒服地泡了澡,随后站在阳台上倾听了从音乐系传来的隐隐钢琴声,看了看随风摇曳的湖中灯光,在益杨读书四年,工作六年,人生中美好的十年时间,就不知不觉在益杨渡过,临别前,他心里带着些说不情道不明的感情。
十一月六日,侯卫东开着车,独自一人上了高速路。
在沙州高速路道口下了车,道口位于南部新区,比益杨宽阔得多的公路,行道树更是枝繁叶茂,由于南部新区人少地宽,视线极好,让人心胸为之一扩。从南部新区进入了西城区,商业气氛越来越浓,行人与车辆明显增多,如果单从这一个城区来看,有几分岭西味道了。
下午下班的时间,侯卫东将车开到了园林管理局门口二百米的拐角处,接到小佳以后,小两口亲亲热热回家煮了晚饭,数年来,他们终于过上了正常的家庭生活,只觉得温馨无比。
第二天正式上班,小佳在七点钟起了床,煮了早饭,又为侯卫东准备好了藏青色西服、领带和皮鞋,这件西服购自上海,价格不菲,质量极好却并不张扬,属于品质内敛型的服装,很受高级白领青睐。侯卫东一直觉得穿着这么高档的西服太别扭,只在春节穿过一次,今天是到市委办公室报到,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将常穿的夹克放弃,穿上了这件西服。
七点半,侯卫东开车将小佳送到了园林管理局。依然停在距离单位两百多米处的拐角处。
小佳伸手理了理侯卫东的领结,道:“老公真帅,一定能给领导留下好印象。”又亲了亲他的脸,这才下车。她背着精致的小坤包,沿着人行道不快不慢地朝园林局走去,快到门口之时,遇到了一位女同事,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园林局大门。
过了一会,小佳推开二楼地窗户,向着侯卫东招了招手。
侯卫东正要离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就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本类似车票的本本,他将头凑到车窗外,道:“停车五块。”侯卫东道:“我不停,马上要走。”老头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不停车就快走,这个街道这么窄,车子又多,不要在这里占着位置。”
园林局位于沙州东城区,这是传统老区。建成于六、七十年代,商铺从多,人气很足。但是街道狭窄,基础设施很沉旧,与益杨老城颇为相似。
侯卫东对昌全书记的讲话很熟悉了,他暗道:“昌全书记在两年前的报告中就数次提出要改造东城区,现在还基本上没有大动作,看来拆迁难度太大了。”
他当过新管会主任,对城市建设颇为几分心得,一边开车,一边就打量着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熟悉,是由于他居住在新月楼。算得上这个城市的居民,而陌生,是因为他以前总没有深入到沙州的肌体去,只能算是匆匆过客,这一次情况与大不相同。侯卫东就如一颗种子,要在沙州土地上经风历雨,慢慢成长。
驶离东城区,绕过一个立交桥,就进入了西城区。城市道路就由双车道变成了六车道。两旁行道树也有五、六米,西城区建于八十年代末期。十年时间,西城区已经成为了沙州市政治、文化、经济中心。
但是,西城区并不是最新城区,沙州最新的城区是南部新区,也就是高速路口下道处,这是沙州在九七年以来大力打造的新区,沙州市委市政府地目标是建设一个与沿海城市建设水平相当的新区。
东城区、西城区和南部新区,成为了沙州市下面的三个正处级区级单位,与益杨、吴海等县平级,位置却重要得多。
到了沙州市委大院门前,侯卫东的蓝鸟车虽然使用的是沙州牌照,却是一个很杂的普通牌照,且没有通行证,他就将小车停在了市委对面的停车场,然后步行进入了沙州的权力中枢。
原本以为还要拿出调令,但是站在门口的保卫视侯卫东如无物,根本没有阻拦的意思,他地目光紧紧盯着在门口一位手提老式挎包的中年男人,他畏缩着看着大院,欲行又止。
沿着楼梯上了三楼,在拐弯的时候,侯卫东似乎又回想起了初上益杨县委县政府大楼地情景,当初他是到人事局报到,吃瘪以后来到了楼下,遇到了正在往上行走的马有财。转眼六年过去,他又开始的新的征途,在沙州市委从零开始,只是前一次到益杨县政府报到,他很是懵懂,这一次他似乎找到了前进目标。
刚走到二楼门口,侯卫东接到了杨柳的电话,“侯主任,你到了吗?”侯卫东抬手看了看表,正好八点,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杨柳穿着一件黑色短大衣,手上戴着袖笼子,将侯卫东领到了综合科办公室,道:“这是综合科办公室,但是你和杨科长都不在这里办公,昌全书记、黄副书记和朱副书记的办公室是一进一出的里外套间,秘书在外面,领导在里面,等到高书记办公室装修好,我也要搬出去。”
侯卫东见杨柳正在扫地,开玩笑道:“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你是老兵,我是新兵,应该我来做清洁。”
杨柳笑道:“等两天,我就要改口叫侯科长了,怎么能让你来打扫清洁。”她往外看了看,低声道:“市委书记秘书一般要任综合科科长,工作一段时间,有的还能任市委办副主任,如果外放就是县级领导。”
在侯卫东的坚持下,杨柳将扫地地权利让给了侯卫东,她也没有闲着,取过抹布开始擦办公桌,她一边擦桌子,一边介绍道:“这一张桌子是杜威的,他的老板是刘副书记,刘副书记正在新加坡去学习,还有半年才能回来,他就在这里办公。”
侯卫东道:“杜威以前是吴海县委办的,我们见过面。”
杨柳压低声音道:“这一张办公桌是郭永国的,他是综合科地老板凳,工作好几年了,牢骚最多。”又道:“郭永国其实也是聪明人,只是在综合科呆久了,见一个个同事们都发达了,自己仍然是小科员,自觉前途渺茫,所以才经常说怪话。”说曹操,曹操到,杨柳话音刚落,郭永国就从外面走了进来,杨柳吓了一跳,瞅见郭永国脸色正常,才放下心来。
等到杨柳作了介绍,郭永国似笑非笑地道:“科长毕竟水平不一样,刚报到就帮我们小科员打扫卫生。”
此语一出,侯卫东心道:“此人说话酸溜溜的,看来不是心有城府之人,难怪在综合科也没有长进。”他见郭永国桌上有烟灰缸,就取出云烟,递了一枝给郭永国,平时侯卫东是不抽云烟的,今天到市委办公室来上班,摸不清里面的水深水浅,就选了一包大众烟。
郭永国见侯卫东态度不软不硬,不卑不亢,原本还想说的牢骚话便说不出口,他坐着抽了会烟,从抽屉里拿出一罐茶叶,对侯卫东道:“这是福建铁观音,我一个哥们送地,味道不错。”
这盒铁观音,郭永国素来是放在抽屉里地,从来不与人分享,杨柳暗道:“侯卫东真是当官的料,杨腾和杜威就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个铁观音。”
等到杜威来时,综合科办公室已经打扫干净了,杜威在吴海县委办工作时,侯卫东已是益杨主持工作地委办副主任,他对侯卫东就是热情中带着尊敬。
九点三十分,秘书长洪昂从昌全书记办公室出来,回到办公室,就给综合科打了电话,问道:“让侯卫东到我办公室来。”
杜威陪站侯卫东就到洪昂办公室,迎面遇到了副秘书长曾勇,曾勇边走边在思考问题,他似乎没有看见综合科走出来的两个人,等到杜威恭敬地打了招呼,他才停下来。
“曾秘书长,这是侯卫东,今天来综合科报到。”
曾勇扬了扬厚厚的下巴,伸出手,道:“欢迎小侯到委办工作,我们委办又多了一员干将。”他满脸笑意,唯独眼神有些冷。
侯卫东道:“曾秘书长,以后我就是你的兵,请多批评指教。”他觉得曾勇的手软绵绵的,皮肤很细,还有些潮。
曾勇道:“你是综合科长,由洪秘书长分管。”他又笑道:“我们以后都是同事,就别客气了,互相帮助,哈、哈。”
到了洪昂办公室,杜威低声道:“这是秘书长办公室。”
侯卫东在门口站定,隔了三秒钟,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请进。”侯卫东将调令拿在手下,走了进去,自我介绍道:“秘书长,您好,我是从益杨科委调过来的侯卫东,特来报到。”
洪昂“嗯”了一声,并不抬头,继续在一份文件上写着什么,把侯卫东晾在一旁,过了四、五分钟,他才抬起头来,道:“侯卫东,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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