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小六子给谷振英送上梳妆镜后,谷大使不但安慰了一通废话,记下了萧百户的好,更是说出了一条不算机密的消息,也算是萧夜误打误中得到的消息。
前一阵事物忙杂,根本就没想起来谷振英的话,但口袋里一文钱也没了,萧夜绞尽脑汁,这才想起来,草原东北方向,似乎还有鞑子,这可是武关镇里探子得来的情报,被谷大使给透漏出来的。
谷振英的本意是让萧夜小心鞑子,他哪里能想到,萧夜要主动上门去和人家打招呼。
对自己火/枪很有自信的萧夜,等不及那黄灰泥换来的物资,那玩意勉强只能让屯里人吃饱肚子。
武关镇正北,出了清风谷再往北八百里,过了一片隔壁沼泽区,就是鞑子占据的亦集乃塔双湖;那里,水草茂盛,也是鞑子的一个聚集点,哪怕是冬季也有部落滞留,不会一股脑挤到河套地区去。
穷的有些急眼的萧夜,拿着地图早就看了好几遍,直到手里火铳和弹丸积攒的凑手了,这才下定了决心;“抢一把就跑,”
非我族类,抢了白抢,鞑子既然敢打谷草,自己也能去草原上打谷草;围剿了几次野狼的萧夜,不自觉间,染上了淡淡的狼性。
一个雪地车被战马拉着,上面坐着五个斥候,在五百步外打头先行,剩下的队伍跟在后面,坐上了十四个雪地车;双马拉车,如果鞑子们看见这些汉人如此虐待战马,不定会跳起来骂成啥样。
先向西北前进,绕过了阿尔泰山山脉北麓边缘,再折向正北,深入草原腹地的车队,在身后隐隐的山脉看不见后;第二天,队伍就迷失了方向。
“百户,再往前走多久?”从打头的车上跑过来,王虎一脸紧张地问道;萧夜裹着丝绵大衣,尽管外面还套着鞑子的皮袄,身上也已经都快冻硬了。
挤在军士身旁的萧夜,抖抖索索掏出地图,打量了好一会,再看看四周茫茫的草原,那是一个地标也看不见。
昨天队伍经过了一片不宽的戈壁滩,他知道那是最西端的戈壁,不过地图上也没有沿途的标记,让他有些后悔了。
没有完整的情报,没有斥候的打探,自己就带着军士们一头扎进草原,要不是有单兵帐篷,怕是现在都冻死在荒原了。
地图上戈壁滩是不规则三角形的,西面最窄,越往东越宽;“往回走,找到那个戈壁滩,沿着戈壁滩向东北走,两个时辰后扎营,”
掉头找到了戈壁滩,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迫不及待地把雪地车收拢,给战马披上厚厚的毡布,大家青紫着脸钻进了单兵帐篷。
看护、饲喂战马,自有值哨的军士去打理。
“以后不能再蛮干了,”靠在帐篷里的萧夜,嚼着硬邦邦的干粮,心里阵阵地发虚;打开的瞭望口,寒风不断把清新的空气扫进来,让他头脑清醒起来。
早晨再次出发时,有军士建议,把帐篷支在雪地车上,大家轮流进去躲避严寒,这个建议让萧夜倒是哈哈一笑,欣然允诺;四天来路途上的寒冷,他也快受够了。
果然,尖顶的帐篷支在雪地车上,外面再坐上两个人靠住驾驭战马,其他人钻进去,身上一暖和,沉寂的车队就热闹了许多。
亦集乃塔双湖在戈壁滩正北,是西龙河的最终点,湖泊西面有一大一小两个低矮的山包,犹如两个山塔一样,挡住了南下的寒流。
山包和湖泊之间宽达十几里的草地上,鞑子人在山脚林立的牛皮帐篷,大群关在山坳里的牲畜,静静地在雪地里熬着冬季的严寒;一些衣衫破旧的汉人奴隶,裹着腥臭的皮子,每天打理着牲畜、清理粪便。
当十五粮雪地车缓缓出现在湖泊西岸时,拉车的战马已经晃悠悠站不住了,寒冬在野外冻了六天,上千里迂回的摧残,它们能坚持到这里,萧夜也颇为惊讶。
从望远镜里看见那两座白皑皑的山头,还有山下影绰绰的帐篷,萧夜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干粮虽然还有,但战马要是死在路上,他们就惨了。
只是,眼前的鞑子部落,也太大了,萧夜一时间踌躇不绝,万一鞑子大队拼死杀过来,那后果就难料了。举着望远镜,看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他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沿着西龙河北上,距离方向都有利于突袭,不过鞑子也不是蠢货,游弋的探子一旦被惊动了,那跑的了跑不了,还真不一定。
更何况雪层下满地的石砾,马踩在上面也是问题,还有更不熟悉的沼泽呢,这险他不敢冒。
但既然到了这里,那不打上一下,萧夜那里甘心,他只能赌上一把,赌鞑子的大队骑兵,转移去了东南河套草场。
“传令,休息一刻,正午进攻,”在亲卫跑动的督促声中,各小旗军士,把雪地车集中,简单吃点干粮,从地上舀一把雪塞嘴里,开始集结队伍,整理装备。
塞在火铳枪口上的布条摘下来,拉动枪机清理弹仓,军弩、手铳也准备妥当;“滴,”尖利的唢呐声,在草原雪地上响起。
七十名军士,分成前后两列,火铳高高架在肩上,随着萧夜的一声令下,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逼向了鞑子的部落。
登上一道缓坡,当冰冻成了一面镜子的湖泊,出现在军士们眼前时,鞑子也发现了西面的不速之客。
大雪覆盖草原,也让鞑子的探马有了惰性,谁不知道这里的他们的地盘,要说大冬天厚厚的一层积雪,他们骑马都嫌费力,更何况远道而来的明人;没人会想到,明人会敢于挑这般的天气来进攻。
萧夜他们身上那缴获鞑子的皮衣、皮袄,让惊疑的鞑子不停地张望,但还是有人在呵斥着奴隶给牛羊清理圈栏;直到看见两排高高举起的火铳,鞑子们才混乱地叫了起来。
这绝对不是逃灾过来的部落,没有哪个部落拥有这么多的火/枪。
低沉的牛角声,让躲在帐篷里的鞑子们,拎刀拿弓纷纷走出各自帐篷,部落外的草地上,厚过小腿的积雪,战马是跑不动了。
一群群、一股股汇聚在一起的鞑子,在男女老幼黑压压大片地嚎叫声,开始迎上萧夜的战队;这情景让萧夜暗暗倒吸口凉气,他是来打劫的,但这里的鞑子也太多了吧。
上千的鞑子,七十名军士,差别实在大了点。但现在这个节骨眼,撤退是不可能了。咬咬牙,站在第一排最外侧的萧夜,攥紧了手里的火/枪。
装扮的军士一样的他,倒是没那么显眼。
沉默的队列依旧在不断地逼近,让这些面部狰狞、气势汹汹的鞑子们,顿时沸腾起来,叫嚣声更大了。
人群里几个穿着白色描金裘衣,头戴尖角帽的部落长老,很快挥舞起了手里的弯刀,骑着战马的上百鞑子探马,加快速度向可恶的汉人扑了上去。
战马冲进雪地里,速度几乎减缓了一半不止,但是鞑子们的势头依旧让人胆寒。
“止步,举火铳装弹,”随着值哨小旗王猛的一声大吼,站在队伍最侧面的萧夜,停下步伐,举起了手里的石关火铳,拉动枪机装弹。
“猎枪瞄准,”王猛数着对方不断接近的距离,端着火铳继续大喊,“五百步,五百五十步,猎枪随意攻击,”
“彭、彭,”队伍前排的七杆猎枪,纷纷打响了第一枪,小六子、秦大嘴为首的军士,狠狠扣动了扳机;顿时,还在马上奋力前冲的鞑子,胸口绽放出团团血花,仰面栽倒在马上、拖倒在雪地上。
不断响起的火铳,刺激的这些鞑子骑兵,嗷嗷怪叫着压低身子,竭尽全力地想拉近距离,好释放他们手里的利箭。
“彭、彭,”不到二百五十步的冲锋道路上,接连打响两轮的猎枪,把这些精悍的鞑子,一个不落地打倒在马上;此时,他们距离军士队列还有将近二百步,连射箭的机会也没有。
“嗷、嗷,”鞑子探马后面,无数徒步上冲的鞑子们,也已经挥舞着弯刀、举着角弓,嘶喊着涌了上来,勇士们的死亡,足以刺激得人群汹涌。
丝绵大衣军士们舍不得撕烂,早早就放在雪地车上了;一个个套着皮胸甲的军士,攥着火铳的大手,不时在皮袄下摆上擦几下,把手心里的汗渍擦掉。
“彭、彭,彭,”零星响起的猎枪声,随着人流的快速涌来,射击频率也在加快,但不断跌倒的鞑子,根本挡不住大股上冲的脚步。
当一双双仇视的眼睛再眼前清晰起来,军士们终于听到了王猛的口令,“前排下蹲,全体,原地射击,”
“彭、彭,彭彭,”集密的铳声响起,淡淡的硝烟弥漫在身边,很快被寒风扫走,机械般开枪的军士们,按照训练的射击速度,扣动扳机、拉动枪机退壳、清理弹仓、装弹,这一切的动作,在两息间完成后,再次瞄准开火。
七十支火铳面对上前的鞑子,很快就让鞑子人群冲到了五十步的距离,第一排军士在王猛的呼喝声中,丢下手里的火铳,掏出腰里的手铳,又是一阵连续射击,军弩随后又拿了出来。
弹雨、箭雨虽然让鞑子们倒下了上百人,数百人受伤,但精神坚韧的草原蒙古人,拼着伤亡也举起了手里的弓箭。
“噗,”一个军士捂着脖子倒下,又一个军士惨叫一声,按着脸上的利箭倒下,萧夜忍不住了,“震天雷,震天雷,”他的叫喊声,让军士们纷纷惊醒,掏出震天雷拉掉火绳,噼啪就扔了出去。
“轰、轰轰,”连串的震天雷炸响,七十人每人两颗,一共一百四十枚的爆炸声,随即令鞑子人群就缺少了一大块。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终于把鞑子大队人群打得崩溃了,当他们看见被弓箭射倒了几个军士后,那两排面无表情的军士,根本没人理会时,人群向四周远远散去。
鞑子也是人,他们也不想自己面对那不断响起的火铳,憋屈地死在枪下,还有威力巨大的震天雷,根本不是吓唬人的那种,热血冲头的战意随即被炸散了;他们是战马上的勇士,不是步战的冤死鬼。
“彭、彭,彭彭,”集密的铳声依旧响着,直到把鞑子人群驱散到了二百步以外,王猛这才大声地喝令火/枪手停火,那七杆猎枪他没有理会,让它们继续远距离开火。
一盏茶的时间,猎枪也先后停止了射击,鞑子们也跑到了一里地外。
“第一排起起身,全体火铳上肩,”两列横向前进的队伍,军士们黑乎乎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那亮晶晶的眼睛,已经是炙热地通红。脚下猩红的雪地、重叠的尸体,还有挣扎的鞑子,没人理会,牛皮靴重重地踏了过去。
逼近了鞑子部落的队伍,在湖泊岸边,摆开了阵型。
面前就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牛皮帐篷,萧夜满是泥泞的皮靴,踩在稀疏的枯草上时,眯起了眼睛。
十几个穿着华丽皮衣的老年鞑子,手里没有任何武器,他们身后,慌乱的鞑子老少妇孺,黑压压挤成了一片。
“远方来的客人,请不要在杀戮了,我们达特尔部落,是赛音阿拉克济农帐下的部落,我们无意和你们发生冲突,”言辞恳切的鞑子头领,躬身按着胸口,说着结巴的汉语。
如果不是大雪让战马无法奔驰,如果不是发现的太迟,如果,等等,哪怕是草原上的野狼,碰上凶悍的猎人,也会变成乖乖的猎狗,何论以实力为尊的鞑子。
“我们是大明官军,听闻你们掠夺了我们百姓,特来解救,”义正言辞的萧夜,也不敢吐露自己的番属,大声地说道,“交出所有的汉人,我们就离开,”
很是意外的鞑子头领,没想到大雪天的,前来攻打部落的明军,竟然只是为了那些卑微肮脏的奴隶,不由得长松口气,“好,安达在上,我马上交出所有的汉人,”
三百多褴褛的汉人奴隶,被仓促地集中到了湖畔,萧夜指着这些奴隶,愤怒地看着鞑子头领,“你等劳役我大明汉人,摧残如此,是想让大军把你们部落给灭掉吗?”
鞑子头领不用看,也知道这些奴隶的惨状,遂躬身不语,心里有些惴惴了。大军这两个字,让他很是不安。
难道吗,这只是先锋,后面还有大股明军?这可就坏了,部落里大部分精锐,已经转场去了河套,赶回来是不可能的。
“交出黄金五千两,牛羊各千头,大车五十,算是赔偿了,”瞪着眼睛的萧夜,沉吟片刻,开口说道。
对于他的狮子大张口,鞑子头领自然不干了,连连开始叫屈,说别的部落里,抢来的汉人比他还多,自己不过是留守的一个小部落而已。
几番讨价还价,在军士们怪异的眼神中,萧夜表情勉强地答应了,鞑子赔偿黄金两千两,白银五千两,战马百匹,大车三十辆,二十顶崭新的牛皮帐篷,还有皮货若干,并保证不会再南下打谷草。
牛羊是鞑子的命/根子,自然不会轻易交出,但能拿到金银,萧夜也暗暗偷乐了;保证?那玩意他不信,估计鞑子也不会信。
也满口保证不再攻击达特尔部落后,萧夜接收了这些汉人奴隶,拿到了赔偿的金银;这些明晃晃的金银,却是让他起了别样的心思。
打谷草,确实来钱快得多。
三十辆牛拉大车,两辆装满了肉干、奶酪,三辆牛车装满了皮货,其他的拉着草料,达特尔部落头领亲眼看着汉人军队退去,赶忙召集部下,救治伤员,收拢被打散了的部众。
萧夜作为明军军官,也收到了鞑子头领私下赠送的一袋珠宝,这些,被他交给了值哨小旗王猛,回到石关屯还得分给各位军官。
是得赶紧撤退了,要是鞑子反应过来,为了那到手的东西,恐怕人家追到石关屯,也要死磕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