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癌晚期(1 / 1)

袁秋华嫁进谢家半年之后,也就是2005年4月,谢清泉忽然吐了两口黑血,送到医院一查,竟然是肝癌晚期。

马惠兰的父亲是肝腹水,她的乙肝就是通过饮食由父亲传染的。碰巧,她的父亲由肝腹水转为肝癌,已经于一个月前逝世了。

这么多年来,谢家从来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和马惠兰饮食隔开,且她吃大锅饭时,活像强盗抢,饿死鬼投胎一般。袁秋华伙食备得足,马惠兰尽管可以敝开肚量吃,吃个足,吃个够,撑破肚子。尽管包够,但她仍旧抢饭抢菜,手挟送个不停,像转运带似的,完全没有女孩斯斯文文的优雅相,嘴巴咀嚼个不停,像运输车似的,根本不曾有妇女沉静稳重的矜持样,喉咙咽个不停,像输油管似的,简直不见母亲先顾儿女的贤淑态。

宫喜鹊说:俗话讲,男抖穷,女抖贱。坐着不端正,晃身抖腿,这是贱相。

谢汉想不穿,看不惯:吃慢点嘛,没人和你抢!

肖琳说:女子吃饭,要如猫,细嚼慢咽,见教养呢!

可马惠兰就是慢不下来,左腮上鼓一个包,再是右腮上鼓一个包,直吃到噎住为止,几乎要闭不过气去,伸几次脖子,喝几口汤,咽下堵塞之食,才稍微缓解。一咽下,她又立马狼吞虎咽起来,大把大把往嘴里拖,牛吃草似的。招人嫌弃的是,她喜欢筷子在盘中东翻西搅,专拣肉类,似乎几辈子没吃过肉一样,挟着筷子的指头上的指甲污黑却清晰可见。

尤其喝汤时,她还习惯从锣罐里拿公用汤瓢,直接送到嘴边喝,不是像大家那样,把汤舀起,倒在自个饭碗里,用小汤匙一勺一勺舀起,慢条斯里地喝。公用大汤瓢,瓢大,柄长,她得横端着,手臂伸直,嘴巴凑近,把整个脸埋进去喝。她蓬头垢面,几缕乱发也荡下凑热闹,待脸再露出,那几缕在汤里洗过澡的乱发,便湿淋淋垂挂在腮边,泛着油光,冒着热气。至于汤瓢放回罐子时,舀起的汤,她喝没喝完,只有鬼知道。

谢清泉的乙肝,是不是她传染的呢?只有怀疑,没人能肯定,但从此以后,各家各人都开始防患于未然。

父亲病了,母亲要护理,农活一下子压到了谢汉夫妻身上。种田收益不大,袁秋华不愿务农,但老人种了一辈子田,最见不得田地荒芜,骂谢汉“学有钱人抛荒,是败家子”。不许抛荒,只能种田,袁秋华便没条件像肖琳那样静养保胎,怀着身孕也不得不下田插秧,上地锄草,还要放牛,还要打猪草,累得腰酸背痛,猛地站起,脑子嗡嗡响,腰似乎要断了,僵硬着直不起来,一挺身便扯得肚肠痛,喉咙抽冷气,只能双手先撑膝,再扶膝,然后慢慢升直身体。她累过了头,反而睡不着,喝杯牛奶就算入眠,往往睡到半夜又小腿抽筋,得捶打,得揉搓,再加尿频一夜起床八趟,睡眠严重不足,眼圈发黑,眼袋长出,妊娠斑满颊。

粗重活,劳苦活,袁秋华可以掏腰包请人做,轻松活,简单活就不能请帮工了,不是没必要,也不是不好请,只是忌讳老人骂她“败家”。蚕老一时,麦熟一晌,季节不等人呵,种绿豆时,她腰弯酸了便蹲着种,腿蹲麻了便跪着种,主要是腹部大,顶得胸口闷胀,不时要直起身缓一缓,透口气,又因营养没跟上而犯头晕,多蹲一会,站起来就眼前发黑,冒金星,天地在旋转,干脆闭目养一下神,定一下心。

肖琳从不上地,马惠兰也少下田,唯有袁秋华这般要强,凡事不肯落人后,干活不惜命,不时弯腰曲背,抓脖抚胸,发出呕吐的声音,却呕不出一点点东西来,脸已经变形,泪也挂在腮边,用手捶打后腰。

族人看在眼里,纷纷摇头叹息:遭罪呵,作孽喽。

谢文夫妻碰见了,俩人拿过袁秋华的绿豆种,不声不响地帮她把活干完。为什么是不声不响呢?因为谢家人和谢文一家绝交了,因为俗话说,不睬你,如宰你,不搭你,如杀你。他们告诫袁秋华不能和大哥一家私下来往,见面也不能说话,就当他们是空气一样不存在。临别时,袁秋华向他俩深鞠一躬,默默地表达谢意。

眼下,公公病了,由婆婆专职看护,全部家务也便落到了袁秋华头上,她忙完了地里的活,回屋还得继续忙家里的事,摘菜,挑水,做饭,喂猪,养鸡,赶鸭,还有洗衣,晒被,收回,折叠。公婆加侄女,再加二姐的两个儿子在这上学,人多事多活多,光是一日三餐,缝补浆洗,喂猪放牛,已经足够袁秋华忙碌个不停了,凌晨即起,扫地搂柴烧洗脸水,做饭清洗喂母猪,虽说做家务伺候人不累不苦,可缠手缠脚,琐琐碎碎,忙得人脱不开身,又忙不出什么重大,忙得没一时没空,又忙不出什么功劳,更忙不出什么酬谢,就是一个免费保姆。

谢汉多半在做砖匠工,急需挣钱给父亲治疗,她还要兼顾农活,播种下肥,锄薅栽割。这些杂事,肖琳和马惠兰是从不过问的,她俩只管自家的家务,并没有因公公病了,袁秋华怀有身孕,不管是主动分担,还是被动吩咐,都不曾伸手帮一下忙。倒是大嫂,碰到袁秋华洗衣,就帮她洗,碰到菜蓝子重,就帮她提,碰到挑水,就帮她挑,虽然不说话,虽然近家便放下,但举动证明一切,胜过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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