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现场出现了窃窃私语。
秦部长眼色示意王永强适时地进行产品的讲解和介绍。
小领导心领神会地补充说:“部领导高度重视这个项目,下决心要将其打造成中国铁路西南地区的龙头运输产品。大家再仔细考虑下,有什么细节需要完善的,畅所欲言,广开言路。”
后面的会议变得顺畅了很多。尽管仍有问题,但代表们不再是一边倒的反对和质疑,王永强事先进行了充分的准备,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技术问题解答地中规中矩,毫无破绽。
最终,会议形成了结论性的审核意见,整体通过了产品论证方案,部分细节问题需要我们和厂家再针对会议意见进行整改。专家们**地在会议记录上签字,我则怀揣着大大小小的红包,像只老鼠一样地在会场穿梭。
为了节约成本,本次会议的评审费只给专家级别的,很多铁路系统的人没有红包。所以,出于避嫌的考虑,我只能偷偷摸摸地找个理由将这些专家一个个单独地请出会议室,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将红包塞给专家。专家们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坦然受之,神情淡定。
研讨会后,秦部长马不停蹄地向部里和公司相关领导作了汇报,得到首肯后,立即启动了产品招标工作。
我和王永强在研讨会以前已经将招标材料制作完毕,并提前通知制造厂商做好了投标文件,此次只是根据研讨会的意见略作修正,便可以发布招标公告和文件。林栋在招标前也赶到了北京,一并负责招标会议准备。
2007年,中国的招投标制度已经实行多年,招标代理市场也已经很成熟。然而,作为一家交通系统内部封闭的企业,志化集团却一直是自己组织招标,并没有委托任何一家专业的招标代理公司。这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是志化作为体制内的企业,有着天然的垄断性和闭塞性,少有大规模的招投标活动;另一方面,公司本身也缺乏相应的招标经验,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走到哪里算哪里。
一切准备就绪,资料也已经发给了厂家,距离开标之日尚有段时间。我满以为会好好休息一下,以缓解近日来紧张的情绪。
我在网上与淼淼聊得火热。
她关切地问我:“北京的天气还好吗?家里这边已经变天了,一天比一天冷。你要多注意保暖啊!”
我心里一阵暖流涌动,觉得此时的她像个乖巧的小媳妇儿一样,嘘寒问暖,温柔体贴,便摆出一副潇洒随意的态度,说:“放心吧,我带着外套呢!倒是你,经常飞来飞去的,要留意异地的温差,注意及时更换衣物。”
淼淼忽然有些神秘地说:“问你个问题,你觉得我胖吗?”
我心里一乐,甭管多么苗条的姑娘,总是对自己的身材不满意,不断提出苛刻而不切实际的减肥新目标。正所谓生命不息,减肥不止。唐朝的娘们该有多么地幸福,可以在肆无忌惮地享受美食的同时,享受众人顶礼膜拜般对其水桶身材的艳羡和痴迷。
我故弄玄虚、云山雾罩地说:“这个嘛,要看跟谁比了。如果和环肥的比呢,你简直是肩若削成,腰若约束,纤纤长腿,亭亭玉立;如果和燕瘦的比呢,你似乎又错落有致,珠圆玉润,丰腴绰约,曲线动人。”
淼淼发了个撇嘴的表情,说:“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啊?胖子都被你说得那么美。”
我说:“那当然,要是我说你个子大、屁股圆,前凸后翘,肥而不腻,你愿意听吗?这样动人吗?雅观吗?得体吗?”
淼淼被我一句紧似一句的连珠炮问话逼得窘迫不已,说:“你……”
过了半响,她发了个弱弱的头像,明显屈服地说道:“我确实也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儿胖得过分了,穿工作服都有点儿紧。所以,我准备减肥。”
我明知道姑娘说这个,其实是想听到我极力地劝她甚至是否定她的观点,可劲地夸她身材好,不用减肥,但我偏偏不上这个当,而是顺着她的意思道:“是啊,空姐这个岗位对身材的要求很严格啊。你一定要时刻谨记,你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美丽、更是为了保障飞机上所有乘客的安全而减肥。你明白了这层高尚的意义,你的减肥事业就指日可待了。”
淼淼有些傻乎乎地问道:“为什么是为了飞机上所有乘客的安全而减肥呢?”
我强憋着笑意,回复道:“都说压死骆驼的是最后一根稻草。如果有一天,飞机恰好到了承重的临界点,偏偏因为你增加的体重而导致了飞机的超重,那岂不是给飞机上所有乘客的安全带来了隐患?”
淼淼气哄哄地说:“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吗?真是鸡对鸭讲。”
我抓住她话语的破绽,紧跟着问道:“如果我是鸭子,那请问谁是鸡呢?”
淼淼气得发了个抓狂的表情,辩解道:“我可一点儿都不胖。今天,我在班组里说起要减肥的事情,我们同事大哥赶紧劝我不要减肥。他说,淼淼不能再瘦了,再瘦的话,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走。你看看,人家大哥多会说话。”
我发了个坏笑的表情,不无揶揄地说:“你们同事大哥说的是龙卷风吧?哈哈哈。”
淼淼气急败坏地说:“你怎么这么坏?”
我腆着脸反问道:“我哪里坏?”
淼淼再一次发了个抓狂的表情,说:“你哪都坏。”
谈到这个程度,我心知我们基本上已经进入到暧昧的阶段了。我有些欣喜,有些躁动,恨不得尽快将北京的事情结束,早日回到家乡见到那个美丽的身影。
第二天,项目组被告知招标的安排有变动,在原本约定好的三家具有国际生产资质的投标厂商之外,又莫名其妙地增加了一家国内老牌的军工企业。个中原因,我听林栋私下透露,是大股东单位某个领导的意思,而且点名要批五百个新产品给这家单位制造。要知道,这次招标总共才一千个新产品,半壁江山都给了这家领导指定的单位,其余的三家只剩喝汤的份儿了。
这家老牌军工企业一直有意染指国内的交通运输新产品业务,早早做通了部里上层的工作,大股东单位的领导也已属意该企业大规模地进军交通运输产品制造领域,却苦于没有机会。此次,苦媳妇终于熬成婆,一下子就把前期苦等错失的机会统统捞了回来,在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横冲进场。
但关系归关系,并不能代表实力。这种新产品,其他三家企业已经为国外的物流公司制造过多次,积累了丰富的制造、维修和保养经验。姑且不论这家老牌军工企业的真实实力如何,但仅就经验这一项来说,它已经处于绝对的下风。产品设计仅仅是一个厂家科研能力的初级体现,从引进生产线到完全高效率规模化的量产阶段,期间需要付出巨大的实践努力。
但领导之命大于山。尤其是在中国当前的体制下,谁敢逆风而上,谁就是找死。秦部长乃至花总当然不敢逆势而为。他们深知,新项目虽然得到了部里上层领导的批准,可是奈何下面小鬼儿难缠,部领导下面的人仍然得罪不起。因为这些小鬼儿虽然不会、也不敢违背大领导的意图,但是可以用风险控制的理由设置人为的障碍。
小鬼儿们知道志化集团不敢得罪他们,因为他们帮我们办成事情的几率虽然不大,但却完全有本事把事情搅黄。他们很清楚所处的微妙局势。所以肆无忌惮地任意篡改游戏规则。又或者,这本就是部领导的意思也未可知,毕竟身处体制闭塞环境下的国内交通尤其是铁路系统,任何想要分一杯羹的进入者都必须先过大领导这一关。上下都是爷,左右都是爹,我们谁也得罪不起,所以只能好生伺候,不敢大意。
为了保证投标结果有利于新加入方,我们被要求重新修改招标文件中关键项目评比的分数和标准,将这家老牌国有企业优势项目所占的分数权重大大提高,弱化了其劣势项目的权重。同时,对生产厂家部分硬性的生产资质在不影响生产质量和工艺的前提下也进行了删除,仅保留了该军工企业同样拥有的部分。这样一来,一切都顺理成章,评标结果向着有利于后进入者的方向倾斜。
按照招标公告的时间安排,还有十六天时间,各厂家就要提报投标文件,而国家规定的可以修改招标文件的期限是递交招标文件前十五天,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只有一晚上时间临阵更改招标文件内容。
接到这个通知的时候,我和王永强忍不住在房间里大发牢骚了好一阵子。
王永强说:“世界上居然有这种事情。明明是不符合招标要求的生产设计单位,偏偏也能厚着脸皮挤进来发大财,真他妈的不要底线了。”
我接着说:“所谓的企业为了生存发展不择手段,在市场经济中野蛮生长的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都是糊弄外人的。真正没底线的,是身后操纵、利用企业发展而为自己谋利的人。”
抱怨归抱怨,工作仍要继续。我们明天就要重新给各方、尤其是大股东单位的领导寄出重新编制的招标补充文件,并给厂家发出招标文件修改的澄清通知。留给我们的只有一夜的时间,非常紧迫。
我放弃了与淼淼远隔两地寄托思念之苦的热聊,王永强关掉了手机,屏蔽了与近在咫尺老婆的互诉衷肠,林栋则在电话中轻轻地哄着女儿上床睡觉后,也立即进入了工作状态。我们废寝忘食地工作到凌晨,正按部就班地打印材料时,打印机忽然发出了低沉的“呜呜”声,在宁静的夜晚显得空洞而无力。
我打开存纸盒一看,打印纸用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