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俊小心翼翼的骑着摩托,两只手紧握着车把,他感觉手里的不是车把,而是烫热的煤球,紧绷的神经像一只隐形的刺猬蜷缩着竖起根根的利剑,有些轻微蹭动后背的身体如同一碗满满的豆腐脑,一丝大意便呼之欲出,尤其是每一次的颠簸更是让他心提到嗓子眼,呼啸着和那碗豆腐脑一并迸出。
风景如画,可无心品赏,鸟语花香,可无人细探,任它在眼前匆匆闪过,如同那一瞥之缘的过客。
依旧是那个窄小的连一辆拖拉机都容不下的胡同,不一样的是家家水泥沙包裹的砖墙,散发着水泥灰的气味,冰冷的将外人拒之那个紧闭的大门外。
大红漆涂刷的铁门口停着他俩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摩托车,那是王冲生前的座驾,后来送给振远,时间已经在上面腐蚀的有些锈迹斑斑,头盔挂在车把上歪向一边,干迹的泥浆粘在车轮车架上,显露遮掩模糊的牌号。
此时他俩的心稍微的松了口气,立刻火速的提到了嗓子眼,慢慢的靠近那扇门,仔细的听着门内的动静,不知是神经深入的错觉还是真的,隐约间梁俊听到那头传来声音,越来越清晰,甚至有些粗鲁的语词,梁俊停下车静静的细听,回头看了一眼吴青,严肃的脸上沉沉的像一张威严定格的画像,眼睛瞅着声音传来的地方。
“我们去看看”梁俊说。
吴青不等梁俊搭手,一个跨步下了车,梁俊急忙停好车紧步跟上。
一个泼妇似的声音渐渐传来,不乏恶言恶语听的俩人紧皱眉头,那是豁出去命的撒泼,歇斯底里的骂使得声线变的粗犷,让人听的忍不住想要咳嗽。
一声沉闷,一个身影被推出门外,看的出使了吃奶的劲,高大健朗的身子竟有些站立不稳,还没回头上前,大门狠狠的关上那张大口微微颤抖。
“振远”吴青轻声的叫道。
振远缓缓的回过头,像被放慢了几倍的速度,失落的眼神看到吴青和梁俊有些慌乱,忙低下头。
吴青一怔,两步并一步上前,在梁俊惊愕的目光中,手抵在下颚硬将垂低的头抬起。
梁俊分明看到那只支撑的手在不停的哆嗦,以为吴青不舒服赶紧上前,走近一看,心里不由的点燃了一堆干柴,燃烧的全身似乎随时都要喷火。
“他妈的,谁打的”梁俊咬牙切齿的问道。
“我没事”振远努力的撑开笑,脸上的粉红色的红印牵动着他的痛神经,笑的有些抽搐。
“没事,你他妈什么时候这么怂,都成猪头了还没事”梁俊气的一张脸通红,冲着门大声的骂道“老子怎么就认识你这个怂货,被个母猪抽成这样你居然都忍的下这口气”
吴青嘴角轻微的抖动,利剑一样的眼神看的出心里强压的气愤,像火山似的呼啸着。
振远两手将吴青的手包在里面,像个做错孩子似的小声说“不要生气了,你现在不能生气”
吴青扬了扬嘴角,深深的吸了口气,轻抚着红肿的脸,温柔的说“痛不痛”
“不痛”振远想摆个没事的表情,奈何胀痛的脸撕扯着只要放弃。
“不痛才怪”梁俊斜眼冷哼一声,像只发疯的狮子狠狠的盯着紧闭的大门,或许是红色越发的刺激了他,冲上前狠狠的踹了几下。
包裹的铁皮声阵阵回音震的三人耳朵嗡嗡响,踹的地方深深的凹进去像个畸形的酒窝,梁俊不解气的还想来几脚,振远止住了抬的老高的腿,看那架式非踹开门不可。门那头始终不见有动静,静的如同里面躺着死人般。
“梁哥,算了,也是我自找的”
“让你小子别来,来就让他们抽一顿,活该你”梁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看着振远,说“要是我,别说这个家,就连一块砖也别想让他们拿走”
振远动了动嘴没有说话。
“回去吧,以后不要来了”吴青说。
“他们不肯承认”振远哀伤的说。
“谁会承认啊,就你傻,人在做天在看,他们最好祈祷能安稳过一辈子”梁俊嫌弃的冲静悄悄的门啐了一口,“走吧,干咱的活,过咱的日子”
三人调头往回走,刚走了几步,迎面一个巨大的肉团晃晃悠悠的靠近,三人被眼前的一幕看的目瞪口呆。
一座肉山压在瘦弱的自行车上,两根象腿在半空使劲的摆动出一个个圆形,两个车轮如苍老的脊背蹒跚的前行,车胎不知道是爆胎还是被压的一轮一轮的贴过地面,随着肉团的摆动,自行车临死前吱嘎吱嘎的惨叫。
骑车的人哼哧哼哧的继续自己的惨烈暴行,看到前面并排像一跟拦杆挡住胡同,呆呆站立的人,隔着老远大喊“让道,让道”
梁俊仿佛听到了有趣的话,“扑哧”笑出声,对着旁边说“哎,这头猪挺拽的,老子怎么就看不顺眼呢”
振远扫了一眼一脸玩味的梁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得,你丫的别笑,太丑”
“哎哎,听不懂啊,让道,撞了我不负责”肉山一看纹丝不动的三个人不满的喊道。
“你就不能下来”梁俊说。
肉山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一咬牙,使劲让象腿晃了几个圈,车子惨叫的更加剧烈,在散架崩塌之前冲向拦杆。
越来越近,可三人丝毫没有让道的意思,肉山心里一阵发毛,想要跳下车,奈何车在不停的挪动,他要跳出去肯定摔一跤,硬着头皮任由车往前行。快要撞到拦杆时,两条颜色不一的胳膊同时撑住车把,肉山一愣,随即向一旁歪去,一声闷响,肉山跌落,激起尘土飞扬。
“你们眼瞎吗,不知道让道”肉山挣扎着身子费力的站起身,不知是骑车还是摔的,颗粒汗珠像麻子似的布满那张肥硕的脸。此时睁着几乎看不到的眼眶不满的骂道。
“我们让道是让给人,可没让给牲口”
肉山努力的从肉堆里散发出一道怀疑的光瞅着眼前人,顿时像看到鬼一样眼睛瞬间瞪大了几倍。
“怎么是你?”肉山惊讶的说问。
“你这话说的,他爸昨晚托梦说让振远回去看看他辛辛苦苦留守的房子有没有被哪个畜生夺走了”不等振远回答,梁俊抢先说,他知道振远心肠软,这会他可气头上好不容易逮到发泄的出气筒,不挖苦挖苦怎么行。
“你……”肉山气的语塞,脸上厚实的脂肪看不出臊气,只有若隐若现的眼神像被戳中心里的软肉疙瘩飘离。
“这原本是我家的房子,是他爸抢去的”半晌,肉山反驳道,理直气壮的神情让整个肉团像撑了一根竹竿。
“是吗?然后你先人就图房害…….”梁俊故意拉长后面几个字,果然,肉山的脸变的煞白,刚刚挺立的雄鸡被一瓢刺骨的冷水浇个透心凉,没了刚才的气焰。“你….你别瞎说,他爸死跟我们没关系”
“振远,我怎么听着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我耳朵听错了?”
振远没有答话,他也听出了内在含义,真实的将心里盘旋的那一锤狠狠的敲定,只怪他的父亲生前对兄弟做的太绝,才会那样的离开这个任何人都到此一游的世界,此时他突然觉得活着就是一种折磨,一种咬牙的累。
“你不用紧张,上一代的恩怨我也不想再参与,我有自己的生活,你们也有你们的生活,我以后再也不会踏进A县一步”振远平静的对肉山说。
说完不在看肉山一眼,温柔的对吴青说“咱走吧”
“就是,好好过你们的三口之家,以后吴青还要生一大堆俊孩子,可别跟肥头大耳似的看着倒胃口”梁俊鄙夷的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肉山说。
“你结婚啦,可喜可贺啊”肉山突然笑嘻嘻的说,脸上的横肉乱颤,故意上下打量了一下吴青,表情夸张的说“我说振远,你找个老妈子算怎么回事”
看到脸色铁青的三人,肉山继续嘲讽道“也对,像你小三山这种父子齐名,恶贯满盈的人也只有这种残花败柳愿意跟你,你俩还真是绝配”
梁俊上前一把扯住衣领,恶狠狠的瞪着快要隐藏的眼睛,牙齿咬的咯噔咯噔响似乎要把眼里的人嚼烂咀碎。
“你他妈要敢在放屁,小心老子灭了你”
“我说的实话啊,你们以为振远什么货色,跟他的也不是好鸟”
梁俊刚想往那张厌恶至极的脸上挥上一拳,一个圆乎乎的黑影突然眼前一闪,手里攥着的衣角被一股劲强硬的挣脱,那张还未等他破相的脂肪脸快速的远离他的眼睛。
一切来的太快,快的让梁俊大脑一片空白,直勾勾的盯着一个身影,背对着他,弯着腰疯狂的冲地上的肉团带有节奏的挥舞手中的头盔,地上传来杀猪的嚎叫。
吴青也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呆了,回过神尖叫一声,高分贝的尖叫像针从耳朵钻入,刺入大脑使得梁俊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吴青已经冲上去紧紧的抱着挣扎不止的人,妇孺之力怎么可能制止,梁俊急步上前,将振远推到墙角。
好像冰冷的墙给了他一种坚强的依靠,振远将身上所有背负的包袱一并的倾覆到砖块上,这才深深的喘着气,可眼睛冷冷的盯着地上血肉模糊,昏死过去的人。
“妈呀,杀人了”紧闭的大门终于开出了一个口子,将同样丰满过盛的妇人和男人吐出来,妇人吓的语无伦次的喊“来人啦,我儿子死了,救人哪,魔鬼回来了”
稀稀拉拉的从各处门口窜出几个人,看着平静又带有唏嘘的表情,出卖了他们早就看半天热闹的心。
几个月后,在监狱的会客室,除了王丽生孩子李生陪伴,梁俊吴青王贵一同前来看振远,吴青的肚子鼓的像个皮球,医生说是双胞胎。
“振远”梁俊看了看身旁的两人神秘的对振远说“你二叔死了”
振远一怔,便是沉默。
“听说是喝酒跌倒在胡同等人发现时身体都硬了”
振远脑海里回想起蒋波若干年前对他说三山的死亡的叙述,巧合?还是蒋波无意间对自己生死的预示。
好吧,你赢了,二叔。
“会客时间到”一个娇美的声音此时催命似的响起,振远起身,三人也起身。
“替我照顾好吴青”
“我们会的,你放心,好好表现争取尽早出来,我们一起打拼”
“我会的”
千万种不舍都在背影即将消失在门口时汇聚
“振远,我们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