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回到乾清宫的时候,郑时均已经在正殿里头候了几个时辰了。
“汪德没有告诉你朕有事抽不开身,让你晚些来么?”朱见深听守在殿里头的小太监说东厂督主已经候了好久,从未离开过,便有些惊讶地问郑时均。
“奴才就在这里候着陛下,不碍事的。”郑时均的话说的十分漂亮。
“厂公何必如此客气?”朱见深笑了笑,“晚些时候再过来也不碍的。”
“做奴才的候着主子,天经地义的。”郑时均微微笑了笑。皇帝陛下这话虽然说的宽容,可他只吩咐说晚些再来,若是皇帝陛下回了乾清宫而自己却不在,那可是不大妙。做主子的虽然宽容,但却是有一定的界限。而做奴才的却不得不识趣儿。
朱见深闻言也就不置可否,在御座上坐了下来:“有什么急报?”
“回皇上,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侍卫长连运已于数日前入了京。”
“连运?以前是锦衣卫的?”朱见深记不大清这个人,只记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人在锦衣卫当差。
“正是前锦衣卫指挥使。”郑时均答道。
“那太皇太后呢?也快回京了?”朱见深理所当然地问道。
“太皇太后似乎方从五台山出发......”郑时均回答得有些犹豫。
朱见深脸色微变:“太皇太后身边的侍卫长,不跟在她身边保护她,怎么反倒先行一步入了京?”朱见深对太皇太后的印象并不深,似乎记忆里头这位祖母对自家父皇也是冷淡的很,除了初一十五的例行请安,平日里轻易不会见到她。英宗从瓦剌回京,被景帝囚于南苑的时候,这位也没有任何反应。更何况几年前她就以礼佛为由长居五台山,朱见深对这位老祖宗的印象还只停留在自己三四岁的时候。那个时候这位祖母似乎对自己还是挺慈祥的?记忆有些久远,皇帝陛下并不确定。
“东厂的人跟着连运,并未发现他有什么不妥之举。许是太皇太后让他先行回京熟悉一下现今京中的风土人情,等太皇太后回京之后也好说着解闷吧。”郑时均说一半藏一半,并未把那日连运跟他说的全盘托出。一来是跟着他的东厂的人的确没有发现他去了哪个府上拜访,二来连运却是自己的好友,虽然连运提前回京这件事情就算东厂不说,想来锦衣卫也会发现,郑时均虽然不得不向朱见深报告,但是其回京的真正目的,郑时均就当做自己不知道。想来那锦衣卫也是得力的很,自然能够查出来。
“是这样啊...”朱见深微微一笑。他自然知道郑时均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熟悉熟悉京中风土人情这话,恐怕说给普通人听也不会有人信。才离开京中几年,这京中就大变样了?怎么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恐怕是让自己的侍卫长打探京中局势才是真。
不过皇帝陛下也并没有想要深究的意思。若是太皇太后真的想要做什么,自己恐怕也坐不上这皇帝的位子。
自己的那个叔叔景帝在位的时候,曾数次想要废了自己的太子位,虽然大臣们尽力劝阻,可谁又管得了皇帝?景帝最后终于力排大臣们的异议成功立了杭妃之子朱见济为太子,反对这件事情的汪皇后也因此而惹怒了景帝被贬为敬妃,杭妃则母以子贵得以封后。可谁想得到那朱见济却是个没有福气的,成为太子后不久便早夭了。
当时的景帝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听信了杭后的谗言,认为是自己的命硬,这才克死了朱见济。隔着一条血脉上的亲情在皇家似乎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太宗当初把自己的亲侄子从皇位上赶了下来,自己做了皇帝;而自己这叔叔心却更狠,想要杀了自己这个侄子,让自己去黄泉路上陪他的儿子。幸好当时已经失宠的敬妃得知了这件事情,去找了太皇太后来,自己这才免于一死。
不管怎么说,太皇太后和敬妃都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且太皇太后虽然对儿子孙子冷淡,可却是个识大体的女人,应当不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更何况,她这个时候回来,说不准也能帮着自己解了眼前的困境......女人之间的战争,从来都不是男人能掺和的。
“厂公,你去帮朕找一个人。”朱见深撇过太皇太后即将回京以及连运有些诡异的行踪不谈,而是给了郑时均另外一个任务。
“何人?”
“于冕。”
郑时均一怔:“陛下说的可是于谦之子于冕?”
“正是他。”朱见深点头微笑。
“陛下这是......”郑时均吃不透朱见深的意思,极擅察言观色的他忙不迭偷偷打量朱见深的神情。
年轻的皇帝陛下面带微笑,似乎心情不错,浑没有先帝英宗提到于氏一脉时候的咬牙切齿。
“不知陛下让奴才找于冕......”究竟所为何事?
“找到于冕,将这封信交给他。若是他看完之后愿意回京,你就护送他安全回来。”朱见深将一封带了火漆的密信交给了郑时均,“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于冕是被发送到了江西龙门?”
“回陛下,正是如此。”当初英宗将于谦处死之后,便将于谦唯一的儿子于冕发送去了那江西龙门,勒令其一生不准回京。不仅如此,英宗派人押送于冕至江西之后,并不曾放心。毕竟于谦在京中为官多年,清廉耿直,声望亦是高的很。英宗害怕有人偷偷将于冕半路放走,更是让东厂派人暗中监视。不仅如此,对于那些被发配各边境之地的罪臣,英宗可是关切的很,每半年便要东厂传信回京,获知他们的近况。因此郑时均对那于冕所在地可是熟悉的很。只是皇帝陛下竟然要召于冕回京?这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郑时均觉得比起多疑的英宗来说,这位年轻帝王的心思也并不容易揣摩。
朱见深点了点头:“那你就速速把这件差事办好吧。”
“奴才遵命!”虽然心里面的心思已经百转千回,然而郑时均脸上还是一派沉着冷静样,似乎只是一个只听命于帝王的办事机器,而不是一个有着自己思想的活生生的人。
郑时均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正巧碰上了在乾清宫打杂跑腿儿的小太监赵三。因着汪德见他机灵,便将他调到自己身边作了个徒弟。如是这般,赵三在乾清宫下人里头的地位也就高了起来,在皇帝面前当差露脸的机会也比起以前多了。
“参见督主!”赵三一见郑时均,便向他行了一礼。
郑时均朝他点点头,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到了乾清宫前夹道旁的一棵古木之后。
“最近宫里头...可有发生什么大事儿?”郑时均内力极高、耳聪目明,确定了他和赵三周围没有人后,便开门见山地问起了宫中的情形。
赵三垂手恭敬而立:“今日太后娘娘设的端午家宴上,柏妃娘娘坠湖啦。皇帝陛下那时候刚巧赶到,二话不说就跳下湖去救柏妃娘娘了,大伙儿都在议论纷纷呢,说陛下对柏妃娘娘可真是一片深情,不顾龙体安危就下去救娘娘了!”
怪不得今日下午自己虽然传信说有急报,但是皇帝陛下却说有事抽不开身。郑时均恍然大悟。
不过......“这是宫里头人尽皆知的事情。”等他出了乾清宫,不出片刻也能马上得知这个消息,并不用赵三特意告知。
“若是只想知道这个,本督主就不用费尽苦心把你安插到乾清宫了。”郑时均扫了赵三一眼,言外之意不说自明。太监虽然是宫里头低贱如蝼蚁的大量存在,可是明廷对于太监的管理可是十分严格。入宫的太监一律由宫内专门机构采选,若是自宫者一律不可入宫。虽然只是一个低贱的小太监,但是其来处以及入宫以来的供职处,可是在档案上头写的明明白白。能够瞒过汪德的眼睛,将东厂的人安插到乾清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奴才还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赵三见郑时均脸色不妙,马上接话。
“何事?”
“宫中皆传闻万姑姑如何受皇上的宠爱,这回又当上了乾清宫的掌事姑姑,若不是前些日子与吴妃娘娘的口角,可能此时早就复宠了。”赵三话锋一转,“可是前些日子皇上从慈庆宫搬出来的时候,去收拾小书房的却是汪公公和我们这些新到乾清宫当值不久的小太监。奴才当时觉得奇怪,还特意问过汪公公。这收拾小书房的机密差事儿,不是应当由受陛下信任的掌事姑姑来做的差事么?但是当时汪公公却叫我们不要多事,只要好好办差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郑时均这话虽是问句,但是心里面却已经有了答案。皇帝陛下对万贞儿的态度,恐怕并不如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信任宠爱。再一对比今日他跳湖救柏妃和那封早已准备好多时、想要起复于氏一脉的密信,有一个答案昭然若揭。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