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佛爷与沈良铭面对面坐着,两人都不说话,良久后,沈老佛爷终于按捺不住了。
她叹气,“小子,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五年来咱们祖孙第一次见面就提那么尖锐的要求。”
他拿着她的PSP游戏机,轻轻松松地就把她卡住的几个关卡爆了,数落道:“你玩个少女系RPG都能卡,以这种令人敬畏的智商,也怪不得你会觉得这个要求尖锐了。”
沈老佛爷默。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愿意跟他站在对立面上谈判,因为沈良铭的嘴就跟淬了毒的箭一样,轻轻划拉别人一下都足够疼得天旋地转的。
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你帮我通了几个游戏?”
他淡淡道:“七八个吧,《少女纪事》《恋空》《圣女贞德》《德川家的妹妹们》《天空之城》《猪猪战斗》,还有……”他微微蹙眉,略带鄙夷地瞅了瞅沈老佛爷,“《哥哥快来》。”
她眼睛一亮,“还剩个《光之美少女》,你一起过了吧。”
“婚约解除后,一切好说。”
沈老佛爷不解了,“小子,盼兮哪儿配不上你了?你至于这么迫切地想要把人家踢了吗?你说不出个好的理由来,我坚决不同意。”
他嘴角微弯,“你好像误会了,我不是来征求你的意见,我只是看在我们有点血缘关系的份上,来通知你一声,你没有反对的资格。”
“我是你祖母,是你长辈,怎么没有反对的资格?”
沈良铭的脸色一凛,“你是害死我父母的罪魁祸首,怎么会有反对的资格?”
一提到这个,沈老佛爷的表情也暗淡了。
他说的没错,她是害死她儿子和儿媳的罪魁祸首……当初她受人挑拨,怀疑儿媳对儿子的忠贞程度和沈良铭的血统,私下调查偷偷亲子鉴定,却被意图对沈家不利的人乘虚而入,得出了一份假的鉴定报告,她便因此误会儿媳,还将儿媳赶出了家。她的儿子跟她大吵一架,为了哄老婆回来特地抛下工作飞去马尔代夫,儿子好不容易把儿媳哄好,双双回国时,却遭遇了飞机坠毁失事,最后白发人送黑发人,沈家当时几乎陷入了一片灰暗。
她最对不起的,就是眼前这个孩子。
沈老佛爷道:“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你也确实该怪我,可是我依旧是你奶奶,对于你的未来,我当然有决定的权利……”
“不好意思,你犯下的错误,让我没办法相信你的决定的正确性。”沈良铭边继续玩PSP边说。
沈老佛爷拍了拍胸脯,“老太太这几年进步了啊,我看人现在准多了,盼兮是我一直看着长大了,她绝对适合你!”
沈良铭思忖着,怎么才能找到不跟她多做纠缠,又让她主动当众公布解除婚约的方法呢?片刻后,他眸子微转,颇为可惜道:“其实我也是不得已的,有个女人都把你的曾孙生下来了,再辜负她好像有违人道,对吧?”
沈老佛爷一惊,“什么?老太太耳朵不好,你再说一次!”
他把PSP上《光之美少女》最终通关结局亮到她跟前,高深莫测地说:“你曾孙刚过五岁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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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佳木挂了电话,考虑许久后,便带着木马拿着拐杖,出去找习练了。
电话里的他连话都说不连贯,而且还时不时地传来大马路的车鸣声,一个醉汉在马路上闲逛,这情况要她怎么放得下心?她记得他以前滴酒不沾的,怎么突然喝起酒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袁佳木听习练说他在西民主大街尽头的小公园里,她刚走到,就又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
“袁佳木。”
“嗯嗯,是我,习医生,你还在小公园吗?”
他顿了顿,“嗯,在。”
“你喝醉了,不要乱跑,我马上就到了,再等一下。”她细细地听着周围的动静,他如果在小公园的话,她应该能听到他讲电话的声音。
“我没醉,只喝了一点。”
“一点?一点是多少?”她刻意引他说话,只要他在说话,她要找到他应该就不难。
“一瓶雪花。”
她惊讶道:“你酒量好差!”她都能喝两瓶不倒啊。
“嗯,是差。”他老实承认,“以前没喝过。”
“既然你以前都不喝,为什么今天突然喝了?”袁佳木循着小公园外围走,既然电话里有车流声,那一定在靠近马路的外围。
他又顿了顿,“因为……你朋友说,你觉得我总是自己一个人,不参加社交活动,也不与人交往,太孤独了,这样不好,你不希望我这样,所以我今晚参加医院组织的聚会了。”
听说习练要去的时候,眼科乃至医院全员震惊,原本聚会只定在医院旁边的大排档,结果习练要去的消息扩散开后,报名的人数成倍上涨,最后决定去KTV开豪华大包喝酒猜拳。
……
听完他的话后,袁佳木微怔,脚步忽地停住,“……我的想法,很重要吗?”
习练点了点头,随后想想,她看不见,便答:“重要。”
她隐约从某个方向捕捉到了他的声音,结果那么简单的两个字,转眼就稍纵即逝,为了再引他开口,她不经思考地追问:“为什么重要?”问完后她才晓得她的口吻有多失礼,多迫切,但事到如今她也无暇顾及这些,她得先确认他的平安。
手机那头传来他似无奈轻笑般的声音:“你明明知道为什么。”
袁佳木离他越来越近,她很想让他继续往下说,好进一步确定他的方位,但是此时她却茫然得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续他的话茬。半晌后,她说:“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接着,便是漫长的沉默。
他们都没有挂电话,也没有出声,这样诡异的气氛持续了大约五分钟,他才略带失落道:“我知道……”
袁佳木这下确定了,他就在她九点钟方向的长椅上,撇去人来人往的干扰,那边的呼吸声只来自于固定的一个人,而且很绵长深远,听着跟话筒里的频率一致,所以她可以确定,那就是习练。
她没有靠得太近,而是在离他大约三四米远的另一个长椅上坐下了。
“你知道?”
“是你店里的江晋。”
他的声音越发低柔,如夜风般轻轻环绕在袁佳木的耳边,话里透着一丝妥协,让她无所适从。她点点头,“……嗯,是他。”
即使他早已可以肯定这种臆测,但亲耳听到当事人承认时,他还是忍不住难受得皱起了眉。也许他还是抱着希望的,希望她能够欢快地说:不是,你误会了,我跟他只是朋友。
然则,真正只是朋友的,却是她和自己。
习练无奈地笑了笑,“袁佳木,不是每一种干脆利落都会让人心情舒畅的。”
她垂下头,摸着裹着手掌的纱布,“对不起……”
“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袁佳木转了转眼球,“但是……他有未婚妻了。”
习练当然知道沈良铭有未婚妻,只不过那个未婚妻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个挂名的而已,所以其实她不需要那么困扰,沈良铭既然有心跟她在一起,自然会解决这些琐碎的杂事。
说起来,沈良铭是他见过的性格作风最古怪最与众不同的富家子弟,他不爱泡吧,不爱烟酒和赌博,不爱美女和大胸,几乎没有不良嗜好,对感情专注不劈腿。好吧,其实这就是在夸赞沈良铭是个品性良好的优秀好青年,会认真对待这一段感情,所以他并不为她感到担心。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
袁佳木:“不知道,他说今晚过后会给我个交代,也不知道可不可信……”
今晚?今晚沈老佛爷在风月间堂办寿宴,沈良铭是打算正式公布?习练想着,这个场合足够正式,沈良铭对袁佳木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了。
袁佳木继续胡思乱想,“你说,江晋会不会为了敷衍我,然后连夜跑路呢?”
习练忍不住笑了,“不会,我跟你保证。”
“嘁,你怎么保证?”
“如果他跑路,你就来找我,我替他娶你。”
袁佳木除了哈哈干笑加道谢,不知道做什么才能缓解尴尬了。
路灯忽然暗了一排,习练眉眼间落下一片阴影,看起来越发消沉,“我真的想见你。”这大概就是酒精的副作用了,让人压抑了多年的渴望瞬间决堤汹涌起来,尤其是在玩了一圈真心话大冒险后,他越发觉得这种憋闷的情绪若不发泄,终会积压成疾。
他本想开车到她店里,但是因为实在头晕得紧,只好停在西民主大街的小公园边休息,结果越休息越疲惫,他尝试站起来多次,但都毫无成效,索性放弃。
袁佳木转头,朝他的方向虚无地望了望,“好吧。”她站起来,牵着木马朝他的方向走过去,然后摸索着坐在他旁边的空坐上。“来了。”
习练眼前一片朦胧,待他看清旁边的人时,还没反应过来,他眯着眼一次又一次地确认,然后讷讷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摇头晃脑,开玩笑着说:“我是第八号当铺的掌柜,听到了你强烈的召唤,所以我就来啦,说出你的愿望吧,我可以为你实现,但是你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这叫等价交换。”
他摸了摸木马的头,“如果我想抱抱你呢?”
袁佳木呆。
“放心,我只是坐久了太冷,想取取暖。”他知道她看不见,所以毫不遮掩眼底对她的热情和需求,但若是外人看着,必然能看出那显而易见的猫腻。
等了好一会儿,她也没有说话,他知道她为难,干脆不强求了,他站起来,拉过她的衣袖,声音和语气已然恢复了平素的冷淡。“好了,我送你回去。”其实吹了那么久的风,他的酒也醒得七七八八了。
习练话音刚落,就感觉被人轻轻地抱了一下。
袁佳木的声音小得堪比蚊子。
“这样可以了么?”
人果然是贪婪的生物,这样的拥抱,他怎么可能满足?
“不可以,太冷。”他转过身,躬身将木讷的她揽在怀里,她穿着厚厚的大毛衣,抱起来其实感受不到什么温度,但是很软很舒服,他将鼻尖放在她的发间,深深地呼吸,感受着她的气息在身体里铺张开来,沁人心脾。
他用低哑的声音说:“谢谢。”
她全身僵硬,不一会儿,也放松了,反手拍了拍他的背,“谢什么?等价交换,不能让你白抱的。”
“嗯,我看看,可以用什么来换。”他嘴角含着笑,“让你重新拥有光明,怎么样?”
“……什么意思?”
“我今天看了下眼库的登记资料,明天会通知一批人来医院进行手术评估,其中有你。”
袁佳木:QAQ!!!!!
沈良铭本来心情很好,而当他开着车从西民主大街经过时,却该死地看见了袁佳木和习练抱在一起的画面,他刹车的动作很凶,以至于车辙又短又深。
他目光从车窗里望出来,眼神中的喜悦慢慢湮没在一片难以名状的阴鹜里。
这是他第二次撞见这种场景,第一次他没有立场说什么,那么……这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