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后,袁佳木才发现她爸爸居然来了。亲戚一家和袁爸爸都一脸严肃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袁爸爸直接问她去哪儿了,怎么到现在才回。袁佳木不想说实话,只好撒谎说有同学聚会,袁爸爸阴阳怪气地问怎么是个男的送她回来,袁佳木无奈,只好说其他的同学都喝醉了,只有他没有。
袁爸爸没有深究,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简单收拾了下袁佳木的行李,便带袁佳木回家了。
袁佳木一路没说话,袁爸爸想问点什么,但看她情绪不是很高,便没有开口。
一个多月后,袁家的花田因为遭遇了一种罕见害虫,处理得不及时,大片大片的花都没了卖相,不仅一年的投入都打了水漂,还拖欠了原本应该供给经营商的货,违反了合同要求,要赔一大笔钱,全家陷入了一种低迷的状态。袁佳木上的大学就在祥云村所附属的市里,所以回家很方便,听说了后,她被父母叫了回来。
坐在客车上时,袁佳木就一直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老调重弹,他们又在跟她商量休学的事。
袁佳木木然地听完,心里的感觉很复杂,难过和无奈这样浅显的词都不足以形容她的感受了。她知道家里困难的时候,她作为长女应该站出来分担压力,但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要她休学乃至辍学,确实让人不好受。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把压在床底下的那张沈良铭给她的卡拿出来,放到爸妈面前。
“里面有多少我不知道,可能几千块吧,也不少了,你们拿去用吧。”
袁爸爸以为是她打工得来的钱,也没有拒绝,结果下午拿去一查,脸都黑了,气冲冲地回到家后直接把卡甩到了袁佳木的脸上。
“你这十万块是哪儿来的?!你不说清楚我打断你的腿!”
袁妈妈听后吓了一跳,十万块,不是小数目啊,袁佳木自己不可能攒那么多,见袁爸爸要打人,她赶紧拦着。“你别动不动就生气啊,脾气那么急干什么?至少要听女儿说完吧!”
袁爸爸恼得指着袁佳木道:“还用问?这么多钱难不成是天上掉的?肯定是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慧娟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我还说我们袁家的女儿都乖巧懂事,不会做什么败坏家门的事,现在你看,十万块,她卖十年的花都存不下十万块!”
袁妈妈:“那你也得听听女儿怎么说啊,慧娟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天疑神疑鬼的,要不是她,她老公能被她气走吗?这事肯定有误会。”她赶紧转向袁佳木,“你倒是解释啊!”
袁佳木把卡拾起来,“慧娟阿姨说了什么?”慧娟就是她辅导的那个孩子的母亲。
“你每天那么晚才回家,难道不知道别人会说什么闲话?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赚的这些钱到底干不干净!?你是被老头包养了,还是去酒吧坐台,还是直接当小姐去了?”
“我没有……”袁佳木的话还没说完,心口便传上来一阵恶心的感觉,她抚着胸口,忍了一会儿忍下去了,但下一秒又开始翻江倒海,她猛地冲到厕所,呕了一些水出来,眼泪都憋出来了。
袁爸爸和袁妈妈都被这一幕吓坏了,他们面面相觑,顿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里。袁妈妈走到厕所里,轻轻拍了拍袁佳木的背,僵硬地问:
“舒服点没?”
袁佳木摇头,又呕了一遍,“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
“你老实跟妈妈说,你是不是……有过那事了?”
“什么事?”袁佳木看着袁妈妈的眼神,瞬间明白过来她潜在的意思,她默了默,所以,她可能怀孕了?
为了不张扬开,袁妈妈带着袁佳木去了一趟隔壁市里的医院,检查过后的结果是,已经怀孕八周。
回家的路上,袁妈妈掉了好多眼泪,袁佳木却异常安静,仿佛这些事完全与她无关,还主动安慰起袁妈妈来。
袁佳木给袁妈妈递纸,“好了,妈妈别哭了。”
袁妈妈哭得更凶了,“你这事该怎么办?被你爸爸知道了非要打死你不可……”当初习家长女的事传出来后,她丈夫就嫌恶了很久,还总在家里灌输一种说法,袁家的孩子如果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绝对要打断他们的腿,总之死也不丢这个人。
袁佳木嘴角微微勾了勾,“看着办吧,爸爸打我能消气的话,就打吧。”
“你还怀着孩子啊,你爸爸打人有多狠你不知道吗?怎么受得住……”她握住女儿的手,“你老实跟妈妈说,孩子的爸爸是谁?你是不是真做小姐了?”
袁佳木低着头,叹息了声,“我确实不知道他是谁。”
只隐约记得他叫沈良铭,她手上还有他留的吊坠,以及一张放了十万块的信用卡,除此之外,全是空白。
袁爸爸知道检查结果后,面色苍白了一片,然后拽着袁佳木开始打,硬生生打断了三根扫把棍,袁佳木躺在地上呆呆地挨打,也不说话,不叫疼,越是如此,袁爸爸越是气愤,打红了眼后手上更不没轻重了,一下子把棍子甩在了她的眼睛上。
袁佳木当时便疼昏过去了。
袁妈妈见袁爸爸刹不住手,出去大喊:“快进来帮忙拦一下,要打死人了!”
后来,袁佳木便发了三天的烧,有气没力地躺在床上,不吃饭,只喝水,一下子瘦了一圈,袁爸爸担心把她送去县医院后会被查出来怀孕的事,传开后必然脸面尽失,于是只把她锁在家里,硬扛着。
袁佳木的眼睛疼了好多天,视力一夜之间掉了好多,看东西已经变得朦胧一片了,她只以为是被打到了脑袋,过几天就会好,没料到却越来越严重。
她的烧刚退的第二天,袁爸爸一大早就把她的行李包和衣服统统扔了进来,意思就是,让她立刻滚出家门,趁现在没几个人看见,让她偷偷走。
袁佳木看不见东西,只好艰难地把行李简单地收拾了下,她虽然走得小心翼翼,却依然被卡摔了好几次,袁妈妈在旁边求情,可是袁爸爸无动于衷,还声色俱厉地说,谁要跟她一起走就赶紧走,不要再多说。
袁佳木走出了家门,对爸爸妈妈鞠了个躬,便离开了。她虽然心情很沉郁,但却丝毫哭不出来,反而松了口气,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毫无存在的意义,也许这样的结果对他们和她都好。
她磨磨蹭蹭地走到村口,才想起来她现在身无分文,她正踌躇,袁妈妈便追了出来。
袁妈妈的眼睛通红,颊边的眼泪都干得差不多了,她把那张信用卡交还到袁佳木手上。“里面还有一两万,够你撑一段时间的,我听说这种卡好像是可以刷的那种,我也不懂,不够的话你看看能不能跟朋友借一点,等你安定下来后,记得联系妈妈,妈妈想办法给你弄点钱。”
袁佳木笑着应,“知道了,妈妈回去吧,不要被爸爸发现了。”
袁妈妈抱了一下袁佳木,“你眼睛现在不太方便,记得去医院看看。”
“好,我会的。”
“还有最后一件事,”袁妈妈眼睛闪烁着,尴尬道,“走得远一点吧,你爸爸说,他不希望你被熟人发现……”
袁佳木本来有些感动,如今这话算是将她最后一点顾念全都击溃了。
袁佳木很听话,来到了距离祥云村将近一千多公里外的云海市,这里是她唯一一个据她所知没有认识的同学的省市。她拖着行李,到救助站住了好些天,才稍稍适应过来盲人的世界。她不能去医院看,去一趟下来起码要耗掉好几大千,她不舍得。
在政府的安排下,她找到了个话务员的工作,专门帮人接各种解决烦恼放松压力的电话,说白了,就是听他人诉苦,受他人的辱骂,给他人的无条件做出气筒,然后一个月一千八,包吃住,有了工作后,她就从救助站搬出来了。
因为袁佳木脾气好,与人为善,不少来电的客户都直接找她聊天,她的业务量特别高,然后便受到了全部女员工的排挤,没多久,公司老板接到了不少女员工对袁佳木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投诉,说得有理有据,义愤填膺。尽管老板明白袁佳木并无过错,但为了平息大家对她的怨气,只好将她开除了。
袁佳木这才体会到原来社会上的竞争还有这种诡异的形式,她拖着一大包行李站在街头,天下着雨,还没有伞,走投无路。
她本想去旅馆将就一夜,但人生地不熟,再加上无法视物,找东西找位置对她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一刻,她心灰意冷,站在路边听着车辆迅疾穿行的声音,突然很想直接冲到路中央,一了百了,可她才跨出一步,就被突然从她身后跑过的人撞了一下,她身子往前一倾,直接跌在了车行道上,一辆疾驰的小跑几乎是擦着袁佳木的脸飞过的。
那人知道自己闯祸了,赶紧跑回来,把袁佳木扶起,看袁佳木呆愣的表情,还以为她是被吓坏了,于是赶紧道歉:
“唉呀妈呀,对不起啊对不起!我实在太莽撞了,我赶公交呢,所以比较匆忙,你有没有摔到哪里?”
袁佳木摇头,“没事,你赶公交就快走吧。”
那人韧劲儿上来了,“那怎么成?你要不要跟我去医院看看?我是医院的护士。”
“不用了,我市医保没办下来,去医院会很贵,”她笑了笑,“而且我确实没摔伤。”
“姑娘,那、那行,你小心点,别站在这里,一不小心会被车撞的。”那人左右看了看她身后的大包小包,皱起了眉,“你是外地来的吧?你自己搬得动这些吗?要不要我帮你?”
“嗯,我是东亭的,”祥云村就是东亭的附属村。袁佳木想了想,“能不能麻烦你把我带到离这里最近的一家旅馆?”
那人一听她是来自东亭的,几乎要跳起来,“我也是东亭的!老乡啊!缘分缘分。”接着便自顾自地去掂了掂袁佳木的行李,结果单手没拎起来,自诩为女汉子的她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于是把伞棍夹在了脖子上,用双手去拎,这才勉强有了点起色。
袁佳木见她没有回答的意思,又问了一遍。
那人拂了拂额头的刘海,就这么点功夫就起了一层汗,她用手掌扇了扇风,“旅馆?我看看啊。”她转头环视了一圈,才发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就有一家,她指了指,“那不就是吗?”
袁佳木:“哪个方向?”
那人微怔,然后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惊道:“你看不见?”
“嗯,所以……您能把我送过去吗?”
“你瞎了,怎么能去旅馆呢?多危险啊。”
袁佳木干笑了声,“不然我只能睡大马路了。”
“对了对了,我最近在招合租,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你可以跟我一起住,每个月我们一人分担八百,你看怎么样?”还没等袁佳木答应,那人便开始招手叫的士了,“我叫齐欢欢,你叫啥?以后咱就是室友加老乡了,互相帮助团结友爱哈。”
其实这种时候,一般人大概都会拒绝,甚至惊恐地走开,因为齐欢欢实在太过热情了,她的表现就像“好不容易找到个可以坑的人了千万不能放手”,但当时的袁佳木其实无心思考这些,只要不流落街头,怎么样都可以。
很多骗局陷阱以普通人的角度看,似乎并不易上当受骗,但无助的人其实根本没有心理防线,再明显的坑,他们也可能会跳,而且跳得毅然决然。
袁佳木庆幸的是,当初她没有怀疑齐欢欢收留她的初衷,没有把她当做个专门欺骗小姑娘的老鸨,而是选择了全心全意的相信,否则他们也不会风雨同舟那么多年,成为大千世界里小小的一对背靠背的挚友。
当然,当齐欢欢知道袁佳木有孕在身后,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后悔了把袁佳木带回家的决定,还天天在袁佳木耳边叨咕:如果没遇到你就好了,如果没遇到你我就不会上班伺候病人下班还要伺候病人了。
不久后,袁佳木就在医院意外地碰上了习练,小胖子成长成了大胖子,但性格还是那样不温不火,不冷不热,唯独问到她的事情的时候,多了几抹焦急却不易被察觉的情绪。
大胖子挺身而出,成了袁佳木的第一任丈夫,虽然只是挂名,但是各种作为丈夫应该做的事都做全了,除了做.爱。
大胖子把袁佳木接走的这一个月里,齐欢欢才意识到,自己过去对袁佳木的嫌弃是错误的,是可耻的,痛定思痛后,决定再也不在袁佳木面前嫌弃她了,一定要做个楷模好室友,中国好闺蜜。
齐欢欢当时还觉得,其实大胖子对袁佳木还挺不错的,她劝袁佳木索性假戏真做,从了胖子吧,看胖子那样也找不到媳妇了,袁佳木将来还会拖着个拖油瓶,同样不好嫁人,不如凑合凑合得了。
袁佳木却说,他值得比我更好的人,我也有更适合我的人。
齐欢欢打趣道,你就是嫌弃人家胖,直说啊。
袁佳木笑。怎么会?她已经没有嫌弃别人的资格了。
生活处处都充满了神转折。这是齐欢欢在亲眼见证了袁佳木此生的全部跌宕起伏后,唯一的想法,所以说好人终归有好报。
在齐欢欢眼里,袁佳木拥有世上最美丽的眼睛,所以老天应该送给她一个最美丽的世界,而不是一辈子的苍茫灰暗,所幸苍天有眼。当袁佳木穿着白色的婚纱,在她的搀扶下走上婚礼的接送车时,她忍不住哭花了妆。
壮大豪华的排场,震惊了所有街坊邻居,所有人都不相信,豪门世家会将住在这种一般的城市小区里的姑娘娶进门,大家都在想,唉,估计不久后就因为各种不和谐的关系分崩离析,比如找小三啊,婆媳紧张啊,财产啊之类的,毕竟不是一家人,怎么进一家门?
结果很打脸,新闻或是媒体上再没有传出来过关于她的婚姻状况,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齐欢欢担心她过得不好,隔一段时间就会给袁佳木打电话,还一直灌输她怎么抓小三,怎么抓出轨的某些细微的线索。
袁佳木每次都笑呵呵地应付。
被应付了三次后,齐欢欢终于怒了,问她干嘛这么不上心。
袁佳木理所当然地说:“我们承诺过彼此了,要互相信任,无条件信任,我当然要做到呀。”
齐欢欢无语翻白眼,腹诽着,嗯,就你做到了,你怀第二个的时候去医院产检,那家伙那阵子天天打电话骚扰我,问我习练有没有对你有不好的企图好吗……
不过,想一想,傻人有傻福,大概就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