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村的青壮年男女们都上山砸石造梯田去了,只剩下几个老妪弱小在家里看门。说是看门,其实也没啥看头,因为家家除了徒有四壁外,连自家人想要的东西都找不到,难道贼来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了吗?贼要是来这里想偷点什么的话,非被气死不可。
这天,老人们又来到村子南边。这里是一个有着几十年历史的老打麦场,场子的东边是一个快要干涸的池塘。最近几天刚下了几点雨,池塘里积了不多的雨水。三两个孩子在池塘的边上玩着泥巴取乐。靠近池塘,有一个不知用了多少年的石碾盘,碾盘上安着碾谷子、碾米、碾包谷和碾麦仁的石磙。老人们常常在这里聊天,斗嘴。现在人快到齐了。她们有的坐在碾盘子上,有的坐在池塘的边沿上,开始东扯葫芦西扯瓢地谈论着国家大事和生活小事。
武二奶奶坐在碾盘上,两只大脚盘在一起,环视一遍在坐的每一位老人,发号施令般地大声问道:“咋不见瞎奶奶和老四奶奶?她们两个做啥去了?快派个娃儿去找找。小妮子,去把你奶奶找来!龙在渊,你去把你奶奶找来。找不来今儿个不叫你们吃饭。”两个小孩赶忙到村子里找人去了。这里的气氛活跃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各自知道的话题。
武二奶奶是这伙老人的主心骨,她在哪,必定有几个老人也在哪。而哪一天哪个老人在哪里,她一般情况下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谁要是想找哪个老人,只要找到她,也就算找对人了。
读书的读到这里,肯定已有疑问了。武二奶奶武二奶奶的,她怎么会叫武二奶奶呀?难道它也打过老虎吗?让写书的人慢慢地把这个问题写写吧。
武二奶奶年纪已有七十多岁,耳聪目明,手脚麻利,口齿清楚,大大列列,说起话来有板有眼,声音粗且大,震人耳膜。说起她的身世,人们都是恍恍忽忽地说不清楚。但人们知道得最多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传说。
刚刚解放后的一天,她一个人从西山娘家往婆家赶,走在半路上,天下起了大雨。她躲在山洞里背雨。雨一直下到天黑才停。当她走出洞口准备继续赶路时,有五条大狼迎面而来,挡住了她的去路。其中还有一条狼的口中叼着一只小狼崽子。条条恶狼眼冒红光。人狼狭路相逢,她心里明白:不是她死,就是狼亡。于是她横下一条心:与狼拼个你死我活。决心已下,来不及多想,她先放声大叫:“狼来了!狼来了!”因为狼生性多疑,怕人叫喊。俗话说得好,“狗怕摸,狼怕说,老虎怕的水牛角”。其中就说道狼有这一怕。她的叫喊声在山谷中回荡盘旋,狼却没有一点逃跑的意思。大概狼们看到这里只有她一个人,认为没什么了不起的。看到狼无动于衷,她的心里也发毛了:毕竟自己是第一次经见这样的场面,要是真的这样对峙下去,自己也不会有啥好果子吃的。这时,她发现狼们相互对瞅了几眼,叼崽子的狼把崽子放在地上,五条大狼一起前腿跪地,头点着地面。做完这样的动作,其余四条狼歪头瞅着她,向两旁慢慢散开。她知道,狼是很有灵性的东西,也很会动脑筋,从不莽撞,是不是在耍花招试探什么。山洞前只有那么一条小路,无论一会她往哪个方向走,都将会腹背受敌。不如再静待一会儿,看狼们有什么新动作再说。她缓缓地退回到洞口里面,快速环顾洞内的一切。里面除了一些乱石块之外,什么也没有。万一打起来,可以当作武器使用的,也只有这些烂石块了。她盘算着如果动武,自己用什么样的石块最顺手。她心下定了:较小的、圆的最好使。她再往外看看,留下的那条狼和崽子也往洞口挪动了一节子。看来不动手不行了,开马上就要黑定了。她摸了十来块石头,左手拿几块,右手拿几块,向前靠近洞口。那老狼看她走了过来,两只前爪提起,并在一块儿,上下晃动,如作揖状,然后又向她点点头,转身走了。
她心里纳闷:这狼东西是唱的哪一出子戏呀!我咋看不懂呢?再看看那小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张着嘴,嘴角流着白沫,奄奄一息。她小时候曾听过好多古经,也知道不少义兽为报答救命之恩,对救命人做了很多善事。于是,她想道:小狼是不是有病,要让我给它治一治?野兽们也不全都是坏的,你只要对它好,它是不会伤害你的。她边想边走过去,蹲下去,放下手里的石块,摸摸小狼的身子和头。小狼仍一动不动的。她看到小狼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又有病,怪可怜的,遂动了东郭先生的恻隐之心,取下勒在头上的毛巾,把小狼浑身擦了擦,要把它裹了,以免冻了它。正当她裹着小狼时,那些老狼们一齐咆哮着奔过来,直扑向她。她本能地抓起石块,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所有石块全部投向狼群。这一投,如天女散花,花落树倒;又如乱弹齐发,弹弹命的。其中两条狼嚎叫着不知所措,乱撞一气;一狼瘫倒地下;另外两条拼命冲上来。她想要回过身再取武器已经不可能了,两狼各曳着她的一只胳膊,下拉、撕扯。她本已走了多时路,累得发慌,加上惊吓,心里着实害怕,这样一折腾,力气也尽了,最终还是被狼给撂倒了。她倒下后,用脚乱踢,一有机会,也咬狼了几口。她终于精疲力竭,躺在地上等着喂狼了。可是,等了一会儿,她听到狼的嚎叫声越来越小越微弱,感觉到狼对自己撕扯的力量也越来越小,而自己除了没一点力气挣扎外,也并没有觉得受伤太重。渐渐地,这两条狼没招了,有气无力地用嘴拱着她,她也是有气无力地反抗着。
突然,“砰”!“砰砰”!三声巨响,把她惊得一跃而起。那两条狼再也无力把她扑倒了。她寻着声音看去,有几个人从小路西边跑过来,手里平端着猎枪。她闻到了浓烈的硝烟的气味。其中一人走近她,半埋怨半心痛地说:“我说不让你一个人去,你偏不听。这可好了,我们要是再晚来一会儿,你一定会叫狼巴子吃掉的。”原来,这是她哥哥带着几个伙伴来保护她的。她回婆家时,哥哥要送她,她说什么也不让送。她走后,哥哥越想越不放心,因为最近山里的狼群活动很猖獗,有多少人已惨遭狼口。于是,哥哥把枪擦了擦,叫几个相好的都把家伙带上,一路追了过来,想不到真是遇上了狼群。
她抹了抹头上的汗,用衣襟擦擦脸上的泥,强笑着说道:“这不是没事嘛。我说没事就没事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我缺了啥子?少了啥子?”哥哥递给她一个水壶,她喝了几口,继续说,“就这几条小狼娃子,有啥可怕的!要是老虎,你们才看我咋收拾它们哩。”
哥哥笑道:“你从小就是个跳皮鬼,天不怕地不怕。大人们整天都怕你惹祸。其实你也没惹啥大祸,可大人们总是担心你。”
她不好意思地“嘻嘻”笑道:“要不是小时候跳皮,跟着大人们学点小技艺,我咋能有今天这飞石斗狼群的本事呀!”
“算了,算了,别再耍嘴了。快收拾收拾回家吧。”哥哥说。
他们兄妹在说话的时候,另外几个人已经彻底制服了和她搏斗的两条狼。
战场打扫的结果出来了:小狼原本就是个半死不活的。那三条狼中,一条被石块砸了头顶,当时就瘫了,另外两条都是在两眼之间中弹,石块深陷里面,把眼珠子都挤飞了,后又双双中枪弹而亡。剩下的两条,被她的石块砸折了颚骨,几乎丧失了全部咬力,而后又被她踢烂了下面的玩艺儿。
大家带着战利品,说着笑着,一直把她送到家。婆家热情地款待了她的娘家人,不在话下。
从此以后,武二奶奶打狼的事越传越开,越传越玄。人们也把狼传成了老虎,她即被称作打虎的武二郎,“武二爷”也成了她的绰号。人们因喊绰号惯了,就忘了她的真实姓名。“武二爷”倒是真成了她的姓名,但人们习惯称作武二奶奶。
爱追根究底的人不免还是要问:“武二奶奶的真名到底是什么?”
写书的人只能这样回答:“请不要着急,等有机会我一定会把她的姓名考证出来告诉大家。”
……
武二奶奶和几个老人聊着天,聊着聊着又起了劲儿,从碾盘又上到石磙上,像个小孩子一样骑在上面。忽然,她伸长了脖子,眼望远方,好像在看什么东西。老人们都站了起来,也伸着脖子,顺着她看的方向看去。